風雪依舊在呼嘯,但越是向西,空靜大師的心中就越是沉重。
自大雪山出發,他一路向西北行進。腳下的土地,漸漸由熟悉的貧瘠荒涼,變得生機勃勃,卻又處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官道,不再是人馬踩踏出來的泥濘土路,而是一種灰黑色的、平坦堅硬到不可思議的路麵。
即使是在風雪之中,這路麵也隻是積了薄薄一層雪,稍一用力,腳下的僧鞋便能踏到堅實的地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道路兩旁,每隔一段距離,便會立著一根筆直的長杆,長杆頂端用一種白色如玉的“瓷瓶”固定著幾根烏黑的鐵線,一路延伸向視野的儘頭。
空靜曾試著用心神感應,卻發現這些鐵線之內並無靈力流轉,隻是純粹的死物。可他卻從沿途的商旅和牧民口中聽聞,這叫“千裡傳音柱”,西北王府的政令,能在瞬息之間傳遍數千裡疆域。
沒有靈力,如何傳音?難道是某種聞所未聞的法術?
更讓他心驚的,是那些田地。
時值寒冬,關中大地早已萬物凋零,可是在這裡,許多田地之上,竟然覆蓋著一層巨大的、透明的“薄膜”。
薄膜之下,綠意盎然,隱約可見各種蔬菜長勢喜人。
當地人稱之為“暖棚”,是西北王府推廣的“冬日格物農法”,能讓尋常百姓在冬天也吃上新鮮菜蔬。
這已非人力,近乎神跡!
空靜大師一生修行,自問已達“天人感應”的境界,能夠感知天地元氣和靈力的細微變化。
然而,他在這片土地上所感知到的,卻是一種冰冷的、嚴密的、與天地元氣截然不同的“秩序”。
這種秩序,體現在筆直的道路上,體現在整齊劃一的農田裡,體現在那些穿著統一製式、手持火槍、巡邏時步伐分毫不差的士兵身上。
他們的氣息並不算多麼強大,許多人甚至連內功門檻都未曾踏入。
但他們彙聚在一起,便形成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冷冽殺伐氣息。
空靜親眼看到一隊巡邏兵,僅僅十人,麵對一群嘯聚山林的狼群,沒有絲毫慌亂。他們冷靜地舉起火槍,伴隨著整齊劃一的轟鳴,那群足以撕碎江湖二流好手的惡狼,在頃刻間便化作了一地屍體。
沒有繁複的招式,沒有內力和武功招式的比拚,隻有冰冷、整齊的計算和絕對的效率。
這種力量,讓空靜大師想起了藏瑪王子信中那句讓他怒火中燒的話:
“師父,個體之勇,在集體之力與格物之術麵前,猶如螳臂當車。我等窮儘一生所求的‘金剛不壞’,在那名為‘物理法則’的天道之下,亦有其極限。”
當時他斥之為魔音灌耳,可如今親眼所見,那股源於信仰深處的動搖,再次不可抑製地湧上心頭。
他的腳步,不由得又加快了幾分。
他必須親眼見到那位西北王李唐,必須親眼看看那所謂的“船山道場”,究竟是何等龍潭虎穴!
……
七日後,祈連山脈的入口。
當空靜大師抵達所謂的“船山道場”山門外時,饒是他心如古井,也不由得為眼前的景象而怔住。
沒有想象中的雕梁畫棟,沒有金碧輝煌的廟宇樓閣。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建立在山穀之中的龐大建築群。
這些建築的風格簡約到了極致,以青磚、巨石和一種泛著金屬光澤的灰色材料為主體,線條筆直,棱角分明,充滿了力量感與實用性。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巨大的、幾乎占據了整麵牆壁的“窗戶”。那是一種前所未見的透明材質,光滑如鏡,卻能清晰地看到建築內部的景象。
陽光透過這些巨大的“琉璃”,將建築內部照得亮如白晝。
山門同樣簡潔,隻是兩根巨大的石柱,上方懸掛著一塊黑色巨匾,上書四個鐵畫銀鉤的大字——“格物致知”。
沒有守山弟子,沒有森嚴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