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在濟州城的動向，像一粒石子投進梁山的水泊，蕩開層層漣漪。武鬆派回的弟兄跪在聚義廳前，把宗澤囤糧、換兵、連送三信皆石沉大海的消息一五一十稟報，末了補了句："宗知府昨夜讓人重畫了城防圖，還往相州送信，像是要找個叫嶽飛的漢子。"
王倫站在窗前，望著校場裡操練的弟兄，手裡攥著那截從濟州帶回的城防圖殘角——上麵有宗澤親筆標的"流民安置點，禁兵擾"七個字。他忽然想起史書裡那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老英雄，喉結滾動："這老頭兒，是真把百姓揣在心裡。"
吳用搖著羽扇走近："宗澤越是這樣，咱越得把道理說透。三月初三舉事，不光是拿刀槍說話，更得讓天下人知道，咱反的不是大宋，是吃人的奸佞。"
王倫轉身，目光掃過聚義廳裡的朱武、許貫忠、聞煥章："該寫篇檄文了。把天下的苦，都寫出來；把咱要做的事，說清楚。"
三日後，聚義廳的案上堆起了如山的竹簡。王倫徹夜未眠，燭火燃儘了三盞，指尖沾著墨汁，在素絹上寫下第一行字："蓋聞天道循環，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民心向背，存之者興，失之者滅。自藝祖定鼎，大宋承平百年，然傳至今日，君昏臣佞，政亂法弛，天下百姓，已無活路矣！吾等聚義梁山，非為割據稱雄，實乃不忍見蒼生塗炭，故舉義旗，昭告天下："
他先寫百姓之苦，筆鋒如刀："一訴百姓之苦，字字泣血。江南之民，苦朱勔久矣！彼奉"花石綱"之詔，驅十萬丁壯，鑿山毀屋，轉運奇石。太湖之濱，昔日桑田，今為石坑；錢塘兩岸，民宅拆毀者十之七八。有民哭曰："吾家三代耕織，一石臨門，田宅儘沒，老父投河，幼子餓死！"道旁白骨累累，皆為花石所害，江南千裡，哀鴻遍野。京畿之民，苦李彥、楊戩甚矣！李彥掌西城括田所，指民田為"天荒"，燒契奪產，稍逆其意，立斃杖下。魯山一縣，三月間流離者三千家，鬻兒賣女者塞於街巷，稚子哭嚎，聲徹雲霄。楊戩繼之，於汝州設局，將百姓世代耕種之良田，儘指"公田"，原主淪為佃戶，租稅三倍於前，繳不起者，充軍為奴。淮西之地，村落十室九空，流民蔽野，草根樹皮食儘，竟有易子而食者！天下之民，苦苛稅久矣！春征帛，秋征錢，一鬥糧折三鬥稅，謂之"折變"；三歲孩童便繳丁賦，謂之"丁口錢"；蠶鹽錢、牛皮錢、蒿草錢，乃至鍋底灰皆要上稅，謂之"雜變"。官吏如狼，催逼無度，百姓賣妻鬻子，猶不能償，終至逃亡，而逃亡者，其家眷必遭連坐，慘不忍睹！"
寫到六賊，墨色陡然加重："二數奸佞之罪，罄竹難書。蔡京三登相位，鬻官賣爵，明碼標價："三千索，直秘閣；五百貫，擢通判。"其府中金玉成山，姬妾數百，而民間饑者食觀音土，死者相枕於路。有民謠曰："打破蔡家宅，分得一半，可飽天下！"童貫掌兵，奸猾誤國。西征之時，謊報軍功，強令將士冒進，數萬忠魂埋骨沙場，彼卻加官進爵，衣紫腰金。遼人犯邊，彼畏敵如虎，私通敵營，割地賠款，猶自吹噓"安撫有功"。朱勔倚仗權勢，狐假虎威。采辦花石綱，沿途劫掠，民家有一木一石稍異，便強奪之，曰"禦前用物"。其家奴橫行州縣，奸淫婦女，掠人財產，百姓敢怒不敢言，謂其"朱閻羅"。王黼拜相，寡廉鮮恥。登相位之日，收賄百萬，朝堂淪為市井，官職論斤而沽。與梁師成勾結，假傳禦筆，紊亂朝政，賢良之士儘遭排擠，天下謂之"閹相"。梁師成閹宦弄權，胸無點墨卻掌"禦筆"，詔書皆出其手，黑白顛倒。百官有異議者，立遭貶斥，甚至賜死。朝堂之上，唯見阿諛，不聞忠言，國政混亂，綱紀蕩然。高俅掌禁軍，以私廢公。因私怨迫害王進，逼良將遠走，禁軍操練廢弛，甲胄鏽蝕，糧餉儘入私囊。東京禁軍，徒有數十萬之數，實則皆為老弱，遇敵必潰，徒耗民脂民膏。"
寫到天子，筆鋒稍頓，終是落墨："三斥今上之昏，失儘民心。今上耽於書畫，溺於道教，不問政事。宮中大建宮觀，耗費億萬，謂之"祈福"；搜羅天下奇珍，藏於苑囿，謂之"雅好"；晝夜笙歌宴飲，與方士、妃嬪為伍，謂之"靜養"。而天下百姓，凍餓死者數以萬計，流民湧入京師，卻被視為"盜賊"，格殺勿論。燕雲十六州，淪於異域百年，漢家子民受遼人轄製，苦不堪言。本朝與遼訂"澶淵之盟"，歲輸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與西夏議和，歲賜銀、絹、茶無數。如此妥協退讓，養虎為患，致使邊患頻仍，將士血灑疆場，而天子晏然不顧，唯務奢靡。"
接著是"三反"之論，字字如驚雷："四明梁山之誌，替天行道。吾等聚義梁山，非為叛逆，實乃求生救民。今立三誓，昭告天下：一曰反貪官！凡蔡京、童貫、朱勔、李彥、王黼、梁師成、高俅、楊戩之流，及天下貪酷官吏，吾必誅之，懸首城門，以謝百姓！二曰反暴政！凡花石綱、括田令、苛捐雜稅，吾必廢之。所克州縣，均田畝男子十五至六十授田五畝，女子四畝，老幼三畝），減賦稅十取其一），興水利，辦學堂，使耕者有其田，商者有其市，老弱有養，幼有所教！三曰反分裂！燕雲十六州，乃漢家故土，吾必揮師北上，驅逐遼人，收複失地，使南北漢人，同沐王化，不再相疑相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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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寫號召，筆鋒轉向激昂："五喚天下響應，共討國賊。三月初三，吾將與淮西王慶、河北田虎、江南方臘，同時舉義：東出濟州，西向汴梁，南掃江南，北擊幽燕！凡州縣官吏，若能棄暗投明，開城納降，既往不咎，仍可留任；凡禁軍將士，若能反戈一擊，誅殺主將，吾必重賞，量才錄用；凡天下百姓，若願執戈從軍，吾必供給衣食，戰後分田；若願歸鄉耕織，吾必護爾家宅，秋毫無犯。天道昭昭，民心灼灼。吾等今日之舉，非為一己之私，乃為天下蒼生，再造乾坤！檄文所至，其各知之！"
黎明時分，王倫擲筆起身，在文末題下："大宋宣和一年三月一日梁山聚義廳王倫率群雄謹布"。吳用拿起素絹，輕聲念誦，聲音漸高，最終響徹聚義廳。
許貫忠撫掌道："還需一首詞，以壯聲威。"
王倫想起中秋那首《水龍吟》，提筆蘸墨，在檄文後補寫：
"冰輪碾破清秋，金風玉露梁山彙。
玳瑁筵開，笙歌鼎沸，群英沉醉。
火樹銀花，魚龍競夜，歡聲如沸。
正良辰美景，紅羅新納，賢婦德，寬如霽。
奈九重天遠，笙歌異！
道君但識丹青趣，哪管蒼生廢！
豺狼當道，
王梁竊柄，交通宮衛。
童開邊釁，高掌禁衛！
蔡朱禍東南，花石綱起，括田厲！
更楊戩括公田，李彥行括田令，刮地髓！
泣血淚，民髓潰！
聚義廳中肝膽，照人間、替天行道旗幟！
吳鉤似雪，長纓在手，壯懷激銳。
欲挽天河，滌清寰宇，靖平妖穢！
問姮娥、可照得，東京霧鎖，幾時澄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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