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那張年輕的臉,那雙看似屈辱實則平靜的眼,那跪得筆直、仿佛能撐起天地的脊梁。
好,很好。
你想賭,朕就陪你賭。
你想做英雄,朕就給你一個做英雄的機會。
隻是這代價,你,還有你背後的鎮北王府,付得起嗎?
一股戾氣混雜著帝王的算計,在胸中翻騰。
永安帝的唇角,逸出一聲冷笑,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殿的溫度驟降三度。
“好一個代兄出征,好一個忠勇可嘉!”
他開口了,聲音平緩,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林程延,朕準了。”
此言一出,殿內響起一片細微的抽氣聲。
然而,永安帝接下來的話,卻像一把淬了冰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口。
“但,國庫空虛,北疆糜爛,非一日之功。你兄長林修遠,將二十萬大軍敗壞至此,靡費錢糧無數,已是罪無可赦!”
他的視線掃過滿朝文武,最終落回林程延身上,字字如刀。
“朕,隻能給你五萬兵馬。”
五萬!
此言一出,連素來沉穩的大將軍秦淵,都忍不住眉心一跳。
北疆蠻族擁兵三十萬,林修遠帶著二十萬精銳都被打得丟盔棄甲,隻給五萬?
這已經不是去打仗了,這是去送死!
趙秉坤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永安帝欣賞著眾人驚駭的表情,心中的鬱結之氣稍稍舒緩,他就是要看到他們這副模樣,他要讓所有人都明白,天威,不可測,更不可犯!
“糧草,朕也隻能給你三個月的。”
他慢悠悠地補充,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三個月後。”他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朕要看到北疆戰事,有‘明顯’的轉機!”
何為“明顯”?
沒人敢問。
這是帝王的心術,是懸在林程延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解釋權,全在他一人之手。
永安帝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那個孤零零跪在殿中的身影,投下了最後的,也是最致命的賭注。
“林程延,朕命你立下軍令狀!”
“三個月,若戰事無功,你,提頭來見!”
“不僅如此,”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殘酷的快意,“你鎮北王府,世代榮耀,亦將到此為止!”
“奪爵!抄家!”
“滿門上下,儘數貶為庶民,永不敘用!”
轟!
這最後的幾句話,如同九天神雷,炸得滿朝文武魂飛魄散。
太狠了!
這已經不是敲打了,這是誅心!
這是將整個鎮北王府百年基業,都押在了林程延這一場必輸的戰局之上!
贏了,不過是戴罪立功,輸了,就是萬劫不複!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到了林程延身上,他們想看到他崩潰,看到他後悔,看到他痛哭流涕地收回剛才的豪言壯語。
然而,沒有。
什麼都沒有。
在所有或同情、或驚駭、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中,林程延的身影,穩如磐石。
他甚至連一絲顫抖都沒有。
他隻是平靜地,再次叩首。
那額頭與金磚碰撞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沉穩,更加堅定。
“臣,領旨謝恩!”
沒有激憤,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那四個字,清晰、洪亮,回蕩在死寂的金鑾殿上,仿佛他接下的不是一道催命符,而是一份無上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