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上遊,有一片平曠之地,地勢顯低,依水之處,常能有江水漫過。
其一角,地勢顯高,有一片木林。
雨過初晴,溫和的光芒照入林中,照在每一片樹葉上。
這葉子也是奇異,時令已入了秋,確還似仲春時那般綠。
葉片凝著露珠,被那光一照,便嗒一聲齊落到地上,甚是悅耳。
方田三四畝,屋舍一二間。
居於這通幽之處的,定是避於世俗的閒人引鶴吧?
屋內空間狹小,一土炕、一木桌、一書櫃。
來訪賓客不會想到,他屬於一個三品高官。
陳設緊湊,卻是乾淨整潔,不會令人產生反感。
桌邊對坐兩人,正是道無名,與韓蟬運之父。
兩人皆持一杯盞,小口啜飲,沉默著,含笑而望。
終於,韓蟬運的父親,將杯盞輕放於桌上,杯沿突然浮現淡金色符紋。他略有些緊張的,道:韓平於此抖膽而問,君可是天機道之人?
自是風度的道無名,聽了這話,袖中銀線突然崩斷三根——這是今日第三次被道破真身,反噬的劇痛讓他立時挺身而起,麵容扭曲,身體抽搐。
啪的一聲,那瓷盞竟被他捏的粉碎,微黃的茶水,自指尖留下。左眼瞳孔驟縮成天機道符紋,他忙用銀線纏住眼皮才勉強遮掩。
韓平仍是淡笑,舉茶自飲。
片刻,道無名的神情,才平靜下來。
他低下了頭,而後重重的點了點。
眼角似有淚痕閃出,一顯而沒。
韓平笑容更甚,又問道:貴道,人員幾何?
道無名一擺手,少年青澀的臉上,顯出一分剛毅。先生請在下來,若隻是點我的傷痛,那便恕在下無禮,莫可奉陪了。
話語堅決,起身要走。
韓平忙起身,將道無名扶回座上。
柚子袖中掏出一杯盞,斟滿茶後,將其放於道無名之前。
彈了下瓷盞,笑道:是在下思慮不周了。
那公子對著天下局麵,有何看法?
道無名思索了下,在下未能控製情緒,也有過錯。
至於這天下,怕是要亂了,應早做打算才是。
一旁的韓平連連點頭,用茶水在桌麵畫出血色卦象:公子的見解,與在下相同。昨夜觀星,囚籠鎖鏈已斷七成。
自盛世局麵瓦解,至今已數千年,天下平靜。
不起爭鬥,不顯波瀾。
我覺得,它是在貯存。
我想,當它爆發之時,將怎樣擋下。
在這亂世裡,我們便是塵垢,隻得依附在大的物體上,以求苟活於世。
我想讓小運依附於公子,不求他揚名於天下,但願安居於一隅。
道無名聽了,卻是一笑先生莫非是要讓我,作為貴公子的侍衛?
韓平連連擺手,非也,同於道者為友,逆於道者為敵。
公子或許能與小運為友,攜手而行道,怎麼會是侍衛這般疏遠。
道無名袖中銀線突然繃緊,尖端直指韓蟬運腕間烙印。他仰麵,將盞中之茶一飲而儘,銀線不是纏繞而是穿刺自己太陽穴,靠劇痛壓製翻湧的影卒。
堅決的擺手,不成。
韓平堅定的望著他,公子先彆急於表明,聽了我的言論才是。
公子可知小運說的李清蓮?
是那個,餘朝暉中得道的仙人吧
道無名大惑,不知他這時岔開話題是何意。
君力不足,心中仇怨在身,也得能活下來才是。
我可以讓他庇佑你,幫助你。
道無名心中疑慮絲毫未減,便又急聲問道:若可得仙人庇佑,先生要我做甚?
韓平看著道無名,那雙充滿疑惑的眸子,便微歎一聲,搖頭道:公子還是不明嗎?小運需要的,是一個年相近,道相似的友人。
正這時,柴門被叩響,韓蟬運的聲音傳了過來。
韓平走出去,一邊開門,一邊低聲說著公子若有意,今夜三更怨中再會。
韓平一擺手徑自開了門,韓蟬運邁了檻進來,雖是撐著傘,但全身仍是濕漉漉的,頃刻間地上便積了水漬。
卸下袍子,放於一旁,重重的坐在桌前,滿眼疲憊,絲毫無有口福之欲。
韓平見之如此,便索性笑道:有我陪著公子便可,小運大可休息。
韓蟬運道了聲安,便搖晃著身子站起。
迷亂的眸子瞥了眼牆壁,那裡掛著一張金帖,那是加冕新科舉人的陳詞。
他隻淡淡的瞥了眼,便不作理會,到土炕上,揉著刺痛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