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麵亮著幾盞暖黃色的燈。
那些燈光的顏色的都一樣,大概是在同一家超市購買來的,屋子的形狀也都一樣,陸之樾遠遠看著,辨彆不清哪一扇門是外婆的家。
或許爸爸也沒有分得清。
要不然,陸興州就會敲開某一扇門,親自把他送到屋內,而不是領著他從巷子東邊走到西邊,很猶豫不定的模樣。
最終,陸興州掏給他一個紅包。
“這裡麵裝的一部分是你的壓歲錢,另一部分給外婆。”陸興州彎腰把紅包放進他的書包,這麼說道,“外婆一個人過年很孤獨,你在這裡陪著她,等開學了,爸爸再來接你。”
很孤獨,那為什麼不經常回來探望她呢?
太長時間不過來,連外婆家的門牌號都忘記了。
陸之樾在心裡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他猜測自己如果問出口,隻能得到一個略帶尷尬的微笑,附加他不願意聽到的回答。
爸爸不愛媽媽了,他像忘記門牌號一樣,忘記了她。
這個回答足以令一個小孩天崩地裂。
陸興州離開了,陸之樾安靜地望向他的背影,說了句“再見”。
然後他轉過身,朝巷子裡走去,從西邊走到東邊,一扇扇敲門。
隻敲三下就停止,這是從老師那裡學到的禮儀,陸之樾敲門不輕不重,準備好了見到外婆時的措辭,認真地等待。
但可惜,沒有一扇門為他打開。
他又仔細觀察了片刻,有三戶人家是從外麵鎖著的。其中一戶人家的窗戶亮著燈,屋內傳來隱隱約約的電視聲音,聽起來像是動畫片,待在屋內的估計是獨自在家的小孩。
陸之樾不確定外婆家有沒有其他的小孩,也不確定她是否把房門上了鎖,還沒來得及趕回家。
連續不停的敲門有些不太禮貌,他決定稍微等待一會。
陸之樾打開書包,從裡麵拿出寒假作業。
他身邊沒帶鐘表,判斷不了時間,好在他記得自己做計算題的速度,他挑了麵較為平整的牆,把作業攤平,按在牆上,握著鉛筆不緊不慢地寫。
臨近新年,他腳踩的地方還堆著結冰的積雪,外麵其實是有點冷的,但寫起作業,這種感覺又逐漸消失了。
陸之樾放下數學作業,又敲了遍門,仍舊無人應答,他再次拿出語文作業,專注地看向一篇閱讀理解,是從語文書上摘錄的片段,講的是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第一道題要求標注拚音,第二道題是組詞,第三道題的編撰者問:“回憶整篇課文,小女孩一共劃了幾次火柴?她分彆看到了什麼?”
陸之樾寫下“五次”,望向麵前的牆壁,火爐、烤鵝和聖誕樹分彆從眼前掠過。
第四次幻想中,他看見的應該是奶奶,或者外婆,但是“砰”的一聲,旁邊的窗戶突然被推開了。
從裡麵探出一個綁了滿頭麻花辮的女孩,驚訝的目光從他身上一掃而過,然後她迅速跳下窗台,朝另一側的房門跑去:“唐詩雨,你在家裡縱火嗎!”
陸之樾接住被她撞下窗台的花盆,寒假作業隨即輕飄飄掉落在地。
他順著她的背影扭頭,另一棟房子正冒著黑煙。
陸之樾後知後覺,原來不是他快要被凍死,才出現溫暖的幻覺,而是因為真的著火了。
半小時後。
聞訊趕來的李敬山和三個小孩站在一塊,老老實實接受消防員的批評。
消防車呼嘯而去,李敬山放下公文包,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瞟一眼被熏黑的牆壁,他“嘶”一聲,往流淌泥水的地麵瞥一眼,他扼腕歎氣。
唐詩雨眼裡的淚光還未消散,見到他這副樣子又開始抹眼淚,本來就沾灰的臉更是黑一道白一道,頭發更是亂蓬蓬的。
“我爸爸不會打人的。”溫迎看出她在想什麼,湊到她耳邊小聲安慰。
“那他為什麼一直在屋裡走來走去,難道不是在找擀麵杖?”唐詩雨吸鼻子,“我媽就愛拿擀麵杖揍我。”
“他不是在找打人的東西,他是在找有沒有什麼地方能讓他誇一誇。”溫迎說。
唐詩雨不理解這有什麼好誇的,畢竟他們闖了禍,不,準確來說是她一個人闖了禍,溫迎和旁邊那個書包都被燒黑了的小男孩顯然是被牽連了的。
不過後兩者看起來實在過於淡定了,她為了保持隊形,也連忙挺直脊背站好。
“不錯,鍋裡起火的時候就應該第一時間把鍋蓋蓋起來。”李敬山找了半天,終於揪出一個閃光點,希冀的目光落在牆角的三個小孩身上,“是誰這麼機智勇敢啊?”
唐詩雨不敢邀功,聞言立馬指向溫迎,手背忽然被拍了一下,她扭過頭,身邊的小夥伴抬起一根食指,對準抱著花盆的小男孩:“是他想到的辦法。”
“是的,是他。”唐詩雨也不明所以地點頭,“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英雄小哪吒。”
“……”李敬山摳了摳眉心,眼神落在自始至終不吭一聲的小男孩身上,“這孩子,好像之前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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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唐詩雨和溫迎也齊刷刷往身側看去。
隻不過唐詩雨看的是他乾乾淨淨的臉,又摸摸自己的,表情疑惑不解。
溫迎看的是他手裡的花盆,在心裡默念,還好還好,沒有碎掉。
那裡麵種的是丁一然的姐姐送給她的魔法種子,說是能兌換心願的,溫迎雖然不信這些東西,但那種子上麵刻了字跡,她想知道長大後的種子會是什麼模樣。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倚著牆的人動彈了一下,他站好,將花盆遞給她。
“我叫陸之樾。”他開口道,聲音很低,情緒也不是很高的樣子,“我來找我外婆過新年,但她好像不在家,叔叔您方便的話,能幫我聯係一下她嗎?”
李敬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陸之樾接著補充了外婆的名字,他才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到公文包裡翻找手機。
唐詩雨也跟著“哦——”,隨即轉過來跟溫迎說:“原來是滿春奶奶的外孫,可是滿春奶奶前天走的時候,不是說要去榕城陪外孫過年嗎?她的外孫怎麼自己跑過來了?”
她說話的音量沒有刻意放低,溫迎朝旁邊看去,陸之樾顯然也聽見了,不過並未露出太多表情,淺色的瞳仁和她對視一秒,又收回視線,等待李敬山撥打電話。
撥了幾次,都沒有打通,李敬山露出安慰的笑容:“外婆現在可能有事情在忙。”
陸之樾平靜地點頭:“那您能幫我給我爸爸打一個電話嗎?”
他報出一串號碼,嘟嘟的忙音響起,無人接聽的狀態。
唐詩雨和溫迎麵麵相覷,李敬山將手機合上,咳了咳說:“你爸爸,可能也在忙。”
陸之樾不說話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麵被熏黑的牆,轉移到同樣黑漆漆的門外,像是找不到著落點,始終在遊弋。
“那我在這裡等等他們,可以嗎?”陸之樾再次開口,語氣仍舊很有禮貌。
“當然可以了。”李敬山朝四周環視一圈,突然間,唐詩雨的肚子發出巨大的“咕嚕”聲,他終於想起這場鬨劇的始發點源於一個餓肚子的小女孩,有些羞愧難當地摸了摸鼻子。
“走吧,孩子們。”李敬山大手一揮,道,“不在這裡等了,帶你們下館子去。”
李敬山是騎自行車過來的,此刻又把公文包掛到車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