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迎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她變成很小的模樣,雖然現在她也沒怎麼長大。
到處都在下雨,入目所及全是汪洋,她坐在一個塑料盆裡麵,旁邊是一隻黑白相間的小狗。
塑料盆浮在水麵,小舟一樣往更低窪的地方漂,一路上掠過濕淋淋的電線杆,被淹沒的房屋一角,花花綠綠的樹葉和垃圾打著旋,卷進黃色的泥漿。
她似乎也差點被卷進去,嗆了好幾口水,但就在這時,一隻手拎起了她,迷糊的視線中,她隱約看見有些臟兮兮的眼鏡,李敬山穿著橙色的救援服,另一隻手提溜著小狗。
那是一場登上新聞的史無前例的洪水,也是世界之門關閉前,降臨在這個世界的最大的一場災難。
溫迎被安置在臨時搭建的救助站,周圍的小孩越來越多,漸漸的,那些哭哭鬨鬨的小孩都被各自的家長領走,有的沒有找到家人,被送進了鄰省的社會福利院。
她是唯一不會哭也不會鬨的小孩,醫生給她檢查身體,得到輕微自閉的判斷。
或許是因為她在救助站待得太久,工作人員們都認識她,在日複一日繁瑣的工作中,他們開始比賽,看誰能讓她開口說五個字以上的句子,但溫迎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因為她還沒做好重新當一個小孩的準備,也不清楚自己未來是要離開,還是留下。
李敬山經常過來看她,牽著那條黑白相間的小狗,工作人員誇他認真負責,李敬山十分不好意思地撓頭,跟著給溫迎做檢查的年輕醫生忙前忙後。
溫迎察覺出幾分醉翁之意不在酒,遺憾的是,沒過多久,她也被送進了社會福利院,未能詳儘了解李敬山追求溫青雲的過程,她隻知道後來那條小狗死了,它誤食了路邊的毒藥。
李敬山講起這件事的時候,小狗已經離世半年有餘,李敬山的表情非常傷心,溫迎卻覺得,他傷心的又不止這一件事情。
那天他在福利院待了很久才離開,太陽快落山時又跑了回來,滿頭的大汗,跟院長說一星期後是七夕節,他要領養這個小孩。
院長不懂七夕節和養小孩有什麼關聯,但福利院本就壓力巨大,加上李敬山一直纏著他保證,手續便能簡則簡,七夕節到來時,李敬山順利地把她帶回了家。
那時候她的名字還不叫溫迎,她沒有屬於自己的姓,由於在一個名為“諾亞方舟”的救助站待過幾個月,院長和院裡的小朋友就都叫她“諾亞”。
回家的路上,李敬山把“諾亞方舟”的故事講給她聽,溫迎倒著坐在自行車的橫杠上麵,對他說:“其實上帝沒有告訴人類製造方舟的辦法。”
一陣風吹來,她頭發上綁著的發帶亂飄,這是李敬山給她戴上的,鵝黃色的發帶,係了大大的蝴蝶結,讓溫迎感到自己像是被裝扮成了禮物。
李敬山愣了好一會,可能是驚訝於她突然說了很長的句子,也可能是想到了彆的什麼,總而言之,他回到家,將溫迎連同一個正式的七夕禮物交給了溫青雲。
是一塊漂亮的女士腕表,李敬山幫溫青雲戴上,低著頭有點感慨似的道:“我覺得這小孩不是自閉症,她好像是個神童。”
李敬山著手驗證這件事,一開始,溫迎順著他的心意表現,因為每當她準確回答問題,李敬山總是像發現寶藏一樣驚喜,溫青雲的臉上也會浮現出類似於開心的神情。
但後來,她不知為何變得憂慮,向李敬山提及了為溫迎尋找親生父母的想法。
“寶貝回家”、“尋親互助”之類的字眼頻繁出現,手工係上的發帶,和曾經相連的臍帶孰貴孰輕,溫迎無從得知,卻第一次產生了惶惑不安的情緒。
她終於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哭泣,被父母抹去淚滴,抽抽搭搭地靠在溫青雲懷裡,下定決心,如果隻有這樣才能留在他們身邊,那麼做個笨蛋也無妨。
陸之樾醒過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
閣樓的窗戶沒有安裝窗簾,明亮的光線照進來,細小的塵屑在空中飛舞。
他看了幾秒鐘,將胳膊抵在額頭,遮擋住眼睛。
樓下傳來細碎的說話聲,陸之樾在床上躺了片刻,手臂放下來。
他在床邊碰到了什麼東西,堅硬的,表麵光滑,拿起來一看,是一個粉色的頭繩,上麵穿了個塑料小兔子,耳朵纏了根細細的發絲。
陸之樾把那根發絲輕輕扯掉,過了一會,又慢慢繞回去。
他將小兔子放回原位,然後起床。
陸之樾走出彩色的秘密基地,拎起他的書包下樓,李敬山和溫青雲正在吃早餐,見到他以後,也熱情地招呼他。
他把書包放到一旁,禮貌地道謝:“叔叔,我待會能用你們家的自來水刷書包嗎?”
“可以啊。”李敬山說,“你用熱水,茶瓶裡有燒好的。”
陸之樾咬了口包子,想了想,又補充:“還有洗衣粉,也需要用。”
李敬山還是說“可以”,吃完飯後,從公文包裡拿了一個信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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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之樾想起了自己塞進去的兩百塊錢,猶豫地捏在手裡。
但李敬山卻好像沒有察覺到這件事,仍舊笑著對他說:“待會叔叔阿姨要去上班,等迎迎醒了,你把這個拿給她,裡麵是她的零花錢,我怕她弄丟了,才用信封裝著。”
陸之樾摸到了圓圓的硬幣,他點點頭,小心地把信封收好了。
“今天家裡的鑰匙就交給你了,你和迎迎出去玩的時候記得把門鎖上,有事情打我們電話。”李敬山又叮囑了幾句,這才推著自行車出門。
亮晶晶的鑰匙用紅線穿著,掛到了陸之樾的脖子上。
他撥弄了兩下,把桌子擦乾淨,拿出作業來寫。
完成上午的任務後,他往樓梯的方向看一眼,靜悄悄的,再看看鐘表,十點鐘了。
迎迎好像有點能睡。
陸之樾不準備打擾她,大人們為她留下的早餐還放在鍋裡,他去摸了摸鍋蓋,溫熱的,於是放下心,端起溫青雲找給他的洗刷用具,去給自己刷書包。
他把洗完的書包掛在晾衣繩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半顆腳印仍在。
陸之樾蹲下身,剛拆開鞋帶,二樓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他就這樣上樓,溫迎的房門沒關嚴實,陸之樾想起昨晚她撞到沙發的那一下,李叔叔似乎格外在意她的腦袋,停頓了幾秒,敲了敲門。
她沒聽見,門卻隨著慣性打開了,陸之樾看過去,床邊鋪了毯子,有個人影裹著被子,像毛毛蟲一樣在地上蛄蛹。
溫迎一個人睡覺的時候總是掉下床,為此李敬山將她的床腿一鋸再鋸,本就不高的床變得更加低矮。
她這回又掉到地上,剛巧在床底發現了幾天前遺失的水中套圈,卻怎麼都夠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