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陸之樾答應了轉至長明進行後續治療。
轉院的前一天,他狀態稍微好了點,拿起筷子吃上了正經飯,隻不過另一隻手纏繞紗布的手還無法使出力氣。
溫迎邊吃飯邊觀察他,陸之樾夾起青菜時不緊不慢,換成了米飯就有些艱難,飯盒在光滑的桌麵緩緩滑動出兩厘米,又被不引人注目地拽回來。
於是她加快了吃飯的速度,嘴巴塞得鼓鼓囊囊,思考稍後要用何種語氣提議“我來喂你”,熱情大方很可能會嚇到當事人,委婉請求又顯得太過客氣。
終於她放下筷子,張開口,又閉上,所有的話都咽回去,轉而幫忙扶起了飯盒。
顯然,這場景也沒好到哪裡去,陸之樾的手腕頓住,麵上浮現轉瞬的怔忪。
溫迎朝他彎起眼睛,問:“這樣是不是方便多了?”
他“嗯”了一聲,重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米飯。
飯盒的邊緣被她抵住了,陸之樾正將一片混入土豆的薑絲夾到旁邊。
溫迎端詳他的動作,發表即時彈幕似的:“我也吃到了生薑。”
她歎氣:“但是吃得太快,當我意識到剛剛嚼碎的東西是什麼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話沒說完,瞥見身邊人微微揚起的唇角,她的視線投過去,沒來得及分辨那個笑容的含義,陸之樾停下筷子,抿了抿唇,說:“下次我幫你挑。”
溫迎用力地點頭,隨即,她想起在以往的對話中,陸之樾也允諾了她許多下次。p3,一起出去玩,一起回家……但礙於種種原因,暫時都未能實現。
不過,至少他現在答應了她。
況且有那顆流星作為保證,溫迎覺得“下次”離他們應該不太遙遠。
陸之樾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他說夏天就回來,所以出現在荷溪村的那棵樹底下。
他說會幫tutu實現一個心願,所以,即便tutu許下的願望在現今的陸之樾看來並沒有那麼偉大,也不一定能夠產生價值,在溫迎說“我會保護你”的時候,他仍舊輕聲道:“好。”
飯後,兩個人一起收拾桌子,溫迎將小桌板放回去,若無其事般地開口:“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陸之樾平靜地垂眸,溫迎趴在床邊,歪著頭,用那種“彆裝了我都看見了”的表情看他。
他的眼神依舊沉靜:“嗯,怕你誤解成我在嘲笑你。”
溫迎聽出這句話不是實話,她拉住他的手腕:“沒有啊,我隻會認為自己好厲害,居然能把你逗笑。”
陸之樾輕輕掀動了唇角,也是轉瞬即逝,看向兩個人相貼在一起的手:“總覺得現在笑很奇怪。”
溫迎聽出這句話語中的猶豫,仿佛情緒的釋放需要遵照某種邏輯,笑容要出現在皆大歡喜的時刻,眼淚也要在所有人動容時落下,否則將被判定為不合時宜。
她撥弄那些珠子,認真地說:“不奇怪,每個人都應該有表達喜怒哀樂的權利,如果一直憋著才會出內傷呢,而且你都這麼久沒有笑過了。”
講到這裡,她頓了頓,陸之樾轉過來,和她對視,他現在已經不像剛醒來那樣,剛對上眼眸就不自然地縮回觸角了,溫迎覺得這是很大的進步。
“你笑的時候我有點想哭,你會覺得這樣很奇怪嗎?”溫迎問。
陸之樾的目光輕緩地落在她眼尾:“是因為我讓你傷心了嗎?”
溫迎搖了搖頭,表示恰恰相反,陸之樾停頓幾秒鐘,回答上一個問題:“不奇怪。”
她笑起來,兩隻手都握住他的手,這段時間他們一直這樣緊緊地挨著,溫迎幾乎要對陸之樾右手的掌紋了如指掌了。
他並非空心麻木的人,他的心隻是被摔碎了,被她撿起來,捧在手裡麵,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黏合。
“如果暫時不想向彆人表達,那就對著我傷心或者微笑,可以嗎?你不覺得我奇怪,我也不會覺得你奇怪。”她說。
陸之樾點頭,溫迎便揚起眉梢,粲然一笑:“你的每個表情對我來說也很重要的。”
這次他沒有再問為什麼。
下午的時候,滿春奶奶準備過來一趟,幫忙整理要帶回家的物品。
這段時間以來,除去醫護人員,連李敬山都鮮少出入他們的病房,陸之樾顯然有些不安,他的焦慮從來不是向外放大的,隻是兀自垂著頭沉默。
溫迎在旁邊陪他靜靜坐著,這些天他們交流了很多,她了解陸之樾的想法,一直沒有和滿春奶奶見麵,並非他在不講道理地恨著什麼,恨這個字眼實在縹緲。
陸之樾從來沒有恨過外婆,他隻是還沒有準備好直麵洶湧而來的愧疚,儘管一遍遍被告知,愛他的人不會因此而苛責什麼。
道理淺顯易懂,但他需要時間來調節和自洽。
門被敲響了,溫迎走過去開門,叫了聲“奶奶”,滿春奶奶摸摸她的發頂,她兩隻手空著,什麼禮物都沒有帶。
她是自己過來的,陸之樾的其他家人已經離開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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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溫青雲和他們進行過一次詳談。
當時溫迎派係統到酒店偷聽,害怕媽媽會為了她自揭傷疤,但事實證明,她的媽媽變得比以前更加厲害,清醒又睿智,從頭到尾沒有拿自己列舉什麼,那些讓溫迎頭痛不已的人,在她麵前卻隻有啞口無言的份兒。
她建議滿春奶奶以外的人最好都遠離陸之樾的人生,什麼事情都彆插手,更不要想著等高考成績下來以後,輪番勸說他去哪個學校讀書。
“停下來”有很多種方法,結束生命是最走投無路的一種,如果不是被逼無奈,誰也無法下定決心這麼做,生活裡廣為流傳的那句“連死都不怕,怎麼還會怕活著”是毫無依據支撐的假話,事已至此,能夠答應“試一試”,已經足夠勇敢。
談話的最後,陸興州和齊莉莉吵了一架,各自搭乘飛機和高鐵回到長裕,陸文欣也被從榕城趕過來的丈夫和兒子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