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芬的心裡“咯噔”一下,差點沒跳出來。
完了!這小子,又要作什麼妖!
隻見林子豪抬起頭,迎上他父親審視的目光,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我跟你說的這事兒是公事,所以就不叫你爸了。”
不等林誌勇的臉色徹底黑下來,林子豪就開了口,語速不快,但字字清晰:“今天下午,我和琴姐去城西的人民路的街道辦,想谘詢租用閒置倉庫的事。”
“街道辦的一個負責人,姓錢,暗示我們要交‘手續費’才能辦。”
“我們交了五十塊錢,又說要去反應一下他吃拿卡要的事情,他又說倉庫租出去了,公告欄上的信息是過期的。”
“最後,他還當場翻臉,不承認收過錢,把錢退給我們,還警告我們不要出去亂說,敗壞他的名聲。”
林誌勇的眉頭,在聽到“手續費”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
當聽到“當場翻臉,不承認收過錢”時,他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林子豪卻像沒看見一樣,繼續用那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平靜地陳述:“這個情況,我作為縣裡的一份子,有必要跟林書記你反映一下。”
“人民公仆為人民服務,不是為了吃拿卡要,作威作福。”
“這種態度,這種作風,不僅服務意識惡劣,更是丟我們整個清河縣的臉。”
他頓了頓,目光直直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也往林書記你的臉上,抹黑。”
整個客廳,死一般的寂靜。
楊麗芬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這還是她那個隻會跟老林頂嘴,氣得跳腳的傻兒子嗎?
這番話,有理有據,不卑不亢,還直接把問題上升到了他爸的政治聲譽上!
簡直就是一記精準無比的重拳,打在了林誌勇最在意的地方!
林子豪說完,也不等他爹有任何反應,仿佛隻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低下頭,推著自己的小推車,轉身就要出門。
“站住!”一聲低沉而充滿壓迫感的嗬斥,從林誌勇的喉嚨裡迸發出來。
林子豪的腳步停下,但沒有回頭。
林誌勇盯著兒子的背影,那雙銳利的眼睛裡,翻湧著驚濤駭浪。
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問:“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是誰教的?
這個問題,像一把淬了火的尖刀,直直地插向了父子關係的核心。
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
倔強,衝動,骨子裡帶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傻氣。
真在外麵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按他以往的性子,要麼就是回家把自己關在屋裡生悶氣,誰也不理。
要麼,就是衝著他這個當爹的,陰陽怪氣地嘲諷,說他這個書記當得有多失敗,治下都是些什麼牛鬼蛇神。
絕不可能是現在這樣,冷靜,克製,條理分明。
甚至還知道用“公事”和“林書記”這種稱呼,來劃清界限,給他施加壓力。
這根本不是一個二十出頭,隻知道頂嘴的叛逆小子能想出來的招數。
這背後,一定有人!
林子豪聽到他爸這句質問,明顯愣了一下,他那雙還帶著少年氣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純粹的茫然。
仿佛在奇怪,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是琴姐教我的啊。”他回答得坦然又迅速,沒有半分隱瞞。
那個名字,就這麼輕飄飄地,落在了死寂的客廳裡。
琴姐?
林誌勇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腦子裡飛快地搜索著這個稱呼。
林子豪壓根沒在意他爹的思索,自顧自地解釋起來,像是在複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琴姐說,我作為清河縣的一份子,撞見了這種吃拿卡要的歪風邪氣,就有舉報的權利和義務。”
他抬起頭,目光清澈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她說,我跟彆人的情況不一樣。”
“我的舉報,能比彆人來得更快,也更有效。”
“我隻是在行使我的權利,順便,也讓某些人知道,彆把人民賦予的權力,當成自己作威作福的工具。”
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鏗鏘有力。
說完,他像是完成了任務一樣,鬆了口氣。
推著小車,轉身又準備走。
走了兩步,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停下,回頭補了一句。
“哦對了,林書記,沒彆的事兒了吧?”
“要是沒事,我可真走了,再晚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楊麗芬剛剛因為兒子懂得解釋,而稍稍放下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
她剛還在欣慰,這孩子總算知道跟他爸多說兩句話,走之前曉得打個招呼了。
結果呢?
她就眼睜睜看著林子豪問完那句,壓根兒不等他爸有任何回答,推著那輛破舊的小推車,跟後麵有狼在追似的,一溜煙就衝出了家門!
“砰”的一聲,大門被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