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宮門外,黑壓壓跪著一片人和一片奇形怪狀的犁。
他又看到了太廟前,那個單薄倔強的身影。
他的皇姐,那個從小嬌生慣養連繡花針紮一下手都要哭半天的皇姐。
此刻正披著一身麻衣,赤著腳長跪在冰天雪地裡。
她腳下的青石已經被一片暗紅的血色浸染,然後又被新落的雪花覆蓋,再被新的血跡染紅。
趙元稷隻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喘不過氣。
他想起了小時候他被人欺負,是皇姐拿著根雞毛撣子追著那群世家子弟打了三條街。
他想起了登基之初,朝局不穩,是皇姐沒日沒夜地陪著他批閱奏折,給他講笑話解悶。
他想起皇姐是如何興高采烈地向他展示那柄黑刀,又是如何眉飛色舞地跟他描述那曲轅犁的神奇。
他這皇姐,自戀、愛美、脾氣壞,可她什麼時候騙過他?
再看下方,王端那張“忠心耿耿”的臉,廣陵王那副“為國分憂”的神情,此刻在他眼中,都變得無比虛偽,無比惡心。
“嗬……”
趙元稷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回禦書房。
在王端和廣陵王驚愕的注視下,他一把抓起禦案上那封裝裱精美的“通敵密信”。
“砰!”
他狠狠將證物砸在地上,然後抬起腳,一腳一腳,狀若瘋狂地將那封信,將那幾個工匠的血手印,全都踏得粉碎!
“皇姐……”
趙元稷雙目赤紅,咬著牙,一字一頓。
“你這是要逼死朕啊!”
他猛地抬頭,對著殿外嘶吼。
“來人!”
“傳朕旨意!”
“即刻派禦醫去太廟!”
“告訴公主,朕的巧匠,朕親自去詔獄……請回來!”
公主府內。
謝珩已被從詔獄中接回,好在接的及時,並未受任何刑罰。
太醫正滿頭大汗地給謝珩換藥,那道從左肩貫穿的傷口依舊猙獰。
“嘶……”
謝珩疼得咧了咧嘴,卻還有心情衝著旁邊的人眨眼。
劉楚玉得知消息,已經從太廟迅速回來。
此刻她正死死盯著太醫的手,換下了一身麻衣,卻也隻穿了件素淨的白裙,未施粉黛的臉上寫滿了焦躁。
“手穩點!你是沒吃飯還是昨晚沒睡好?”
太醫手一顫,險些把鑷子掉地上,心裡叫苦不迭。
公主殿下您在旁邊站著,殺氣騰騰的,誰能穩得住啊。
“公主殿下親自給臣換的藥?”謝珩忽然開口,聲音還有些虛弱,“那這傷口可不能好太快。
”劉楚玉一愣,隨即狠狠瞪了他一眼。
“想得美!本宮的手是給你換藥的嗎?”
嘴上凶巴巴的,手卻很誠實地搶過婢女遞來的溫水,親自喂到他唇邊。
謝珩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蒼白的臉上總算有了點血色。
他目光掃過房間,陸安和工部尚書陳大人都在,一個個麵色凝重,跟奔喪似的。
“行了,都彆這副表情。”
謝珩靠在軟枕上,喘了口氣,“我還沒死呢,哭什麼喪。”
陸安湊了上來,壓低聲音:“仁兄,你可算醒了!”
“皇帝那邊雖然鬆了口,可廣陵王和王端那夥人還在蹦躂,說什麼是公主逼宮,陛下才不得不妥協……”
“意料之中。”
謝珩扯了扯嘴角,牽動傷口,又是一陣抽氣。
“老狐狸,不會這麼輕易認輸的。”
他看向陳尚書:“陳大人,工部那邊,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