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奔一路上都黑著臉,他已經做好了看到屍橫遍野、人間地獄的準備。
可當他走進第一頂帳篷時,卻僵在了原地。
帳篷裡,七八名傷兵躺在草席上。
一名神策軍的士兵,正小心翼翼地給一個斷了胳膊的禁軍士兵換藥。
他先用煮沸過的布巾擦去舊的藥膏,然後用一根小棍,蘸著烈酒,仔細清洗著傷口周圍。
那名斷臂士兵疼得齜牙咧嘴,卻一聲不吭。
最讓王奔震驚的是,士兵那原本應該血肉模糊的傷口上,竟然有一排細密的、像是蜈蚣一樣的縫線。
傷口沒有流膿,反而呈現出一種正在愈合的粉紅色。
“這……這是……”
王奔指著那縫線,說不出話來。
“張三,三天前被北狄人的狼牙棒砸斷了胳膊,骨頭都露出來了。”
謝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按以前的法子,這條胳膊廢了,人能不能活,看天意。”
他走到那名叫張三的士兵旁邊,拍了拍他沒受傷的肩膀。
“現在,胳膊接上了,傷口縫好了。養上三個月,雖不及以前利索,但拿個東西,吃個飯,沒問題。”
張三掙紮著想要起身行禮,被謝珩按了回去。
他看著王奔,咧開一個蒼白的笑容。
“王將軍……總領說,我還能活。”
王奔喉結滾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們走出帳篷,又進了另一頂。
這裡躺著的,都是腹部中箭的重傷員。
在以往,這種傷勢,基本就是等死。
可現在,這些人大多氣息平穩,有幾個甚至還在低聲交談。
一名軍醫官正在給一個士兵拆解腹部的繃帶,陳焦湊過去看了一眼,隻見那道猙獰的傷口同樣被縫合得整整齊齊。
“感染率,下降了五成。”謝珩的聲音很平靜,“三天,我們從閻王手裡,搶回來四百多條命。”
王奔站在營地中央,看著一頂頂安靜的帳篷,看著那些雖然痛苦、但眼中卻有光亮的士兵。
他想起自己三天前在帥帳裡的慷慨陳詞,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他以為的仁義,差點害死更多的人。
他以為的妖法,卻成了救命的神術。
“總領……”
王奔轉過身,對著謝珩,這個比他小了快二十歲的年輕人,深深地、深深地彎下了腰。
“末將……服了。”
接下來幾日,傷兵營的秩序,有條不紊地建立起來。
當死亡不再是重傷後的唯一歸宿,當斷掉的肢體有了重新愈合的可能,雁門關的士氣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頂點。
他們不再畏懼死亡,因為他們身後,站著一個能把他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總領。
王奔和陳焦徹底沒了脾氣。
他們現在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跟在謝珩屁股後麵,看他又在鼓搗什麼新花樣。
“總領,這牆……西段的牆,就算是修好了?”
陳焦用手撫摸著新築的牆體,那摻了糯米汁和碎石的夯土,在陽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光,堅硬得如同整塊的巨石。
王奔在一旁,用他那柄心愛的戰斧斧背敲了敲,隻發出一聲悶響,留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白點。
“比石頭還硬。”
王奔嘟囔了一句,把斧子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