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麵:
我素未謀麵的兒媳婦,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或許我已經不在人世,我沒有緣分見一見你,也沒有緣分跟你說話,我不知道你的模樣,不清楚你的個子是高是矮,你的體型是胖是瘦,但是我相信,滿舟在人海中選中你,是有他的理由。
就像我和承安,也曾在萬千人海中相識相遇,緣分總是妙不可言。
我生滿舟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門外開滿了梅花,花團錦簇,姹紫嫣紅,我孕前有一張紙,寫寫畫畫,上麵有很多名字,陸家這一輩,應該從“蕭”字,但是我在生下滿舟後,望向窗外盛開的梅花,改了主意,我對陸正堂說,叫滿舟吧。
翠羽驚飛彆樹頭,冷香狼籍倩誰收。騎驢客醉風吹帽,放鶴人歸雪滿舟。
這樣的良辰美景,承載著我初為人母的喜悅。
而如今,我要將我的兒子,托付給你了。
從出生到他的二十四歲,我看著他從牙牙學語,到後來的他成長成了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他從小驕傲,不肯低頭,甚至對待自己的父母,也是一樣的倔強。
我還記得,他十三歲那年,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進了南大附中的火箭班,我很高興,抱著他,問他想要什麼,他說,什麼都不想要。其實我知道,他一直眼饞曹家小孩的玩具,但是他不說,生怕讓彆人覺得他幼稚。
若是日後,他說什麼話,惹你生氣,你狠狠打他出氣,或是狠狠地罵他,他永遠是這樣,喜怒不形於色,其實他說的,未必是他想的,他惹你生氣,或許也並非本意。
他喜歡藏心思,我更希望他能夠找一個心直口快的,爽朗的女孩,有話就說,不然兩個人像是悶木頭,互相猜忌,我不在了,沒辦法好好調和,他又嘴硬,不願意說好話哄人。
不過或許結了婚,他這毛病就治好了呢。萬一他娶了一個敏感的,心細的姑娘,那姑娘也不愛說話,隻有他哄著得分,那他一定很愛很愛她,否則按他的性格,哄人,打直球,還不如殺了他,我又想看看這樣的滿舟,若你是這樣的女孩,我覺得,你比我幸運,你見到了他另外一種模樣——我這一生都沒有見過的模樣。
這段時間,我躺在床上,時常在想,若是滿舟有了孩子,會是什麼樣的,我曾經問他,是喜歡女兒還是喜歡兒子,他說,小孩子太麻煩了,但我記得,他的舅媽新添了小女兒,他卻又捧在手心,愛不釋手。
他總愛把心事埋在心底,不同彆人說。我有時想過,他結婚了,在婚禮上,對著新娘說誓詞的時候,那些肉麻的,親密的話,他會怎麼開口。
可惜,我沒有機會了,我知道,他現在的這段戀愛,是為了讓我放心,他不是真的愛這個姑娘,所以,我裝作放心的樣子,又偷偷地寫下了這封信。
這些日子,我躺在床上,清醒的時間很少,昏睡的時間逐漸變多,我知道,自己大概,活不成了。
沒見到你,沒見到你們的孩子,沒有聽到孫兒孫女叫我一聲奶奶,我覺得很是遺憾,可我又覺得,我愛過一個人,生下了滿舟和儘歡,我的人生也很圓滿了。
我這一生沒有女兒,和滿舟結婚,你就算是我半個女兒,有了你,彌補了遺憾。若是日後,他惹你了,或者他犯錯了,你不必強求自己留下來,我留下了一張銀行卡,裡麵有一筆數目的錢,你拿著錢,離開他,藏起來,讓他一輩子也找不到你,玉鐲,是龐家的傳家寶,傳給了我,我傳給我的兒媳;銀行卡,是我給我的女兒的保障,他犯了錯,我的女兒也有退路。
我忽而覺得,自己似乎跟你有了共同的秘密,不再像是兩個冷冰冰的陌生人,就像所有的婆媳那樣,騙著兒子的私房錢花。
話至此處,我又有了困意,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是夢。我的夢還很長,這一生,或許都不會再看見它的儘頭。
龐青梅絕筆
方卿眠讀完信,將它折好,放回了信封中,她靠在車窗上,抬眸,陽光過於刺眼,她摸了摸眼角,早已濕透。
樹影斑駁在路上,空氣中一片光怪陸離,就像龐青梅的一生,璀璨,卻格外短暫。
信紙早已泛黃,可依舊嶄新,宋承安將它保存得很完好,除了輕微的折痕,看不出其他的痕跡。
方卿眠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將鐲子從手上摘下去,重新用紅布包好,還有那封信和銀行卡,或許它有一日,會找到它真正的主人,至少現在,她配不上。
她回了鬆月公館,將東西收好,向張嬸打聽了龐青梅的墓地,單獨去了一趟,她跪在墓前,輕輕撫著墓碑上那張照片,女人笑得美麗,長發,跟陸滿舟一樣,是遠山眉,貴氣,舒展。
可惜,她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龐夫人,我十八歲那年,沒有了父親和母親,而我的親生父母,也不願意認我,”她笑“就像你說的,緣分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你的絕筆,是留給我的,陸滿舟和宋叔叔,都沒有資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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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笑一聲,天色漸暗,銅盆裡的火焰舔舐著冥繈,映著方卿眠的臉龐:“我沒有資格帶這隻鐲子,也沒有資格收下這張銀行卡,那是你留給滿舟的愛人的,我和他各懷鬼胎鉤心鬥角,配不上這樣的情誼,貿然收了你的東西,良心不安。”
“我第一次去梅莊,正巧是你的冥誕,我聽說,你喜歡聽《楓橋夜泊》?可惜那是古箏的協奏曲,我是彈琵琶的,日後有機會,我將譜子譯成琵琶譜,為你彈一曲,就像你說的,這是我們兩的小秘密。”
“我知道,宋叔叔將東西交到我手上的意思,背後的事情,太複雜了,他想讓你的事情昭雪,他托付我,我儘力去做,算是償還你,償還當初欠滿舟的,做完這些,若是和滿舟有緣,我有幸叫您一聲母親,若是沒緣,我替您將東西轉交。到時候,滿舟帶著他的心上人,來祭拜您,也全了您說我,算是您的半個女兒。”
太陽一點點消失在天的儘頭,陸滿舟站在墓地的那一端,靜靜地看著方卿眠,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裙,最後一點火星消失時,夕陽正巧落了。
“怎麼想到來這了?”他等方卿眠走近,問道。
“我們倆領證了,你應當先帶我祭拜母親的,你不帶我,怕是不想認我,日後做足了準備,跟我離婚,我沒辦法,怕你變卦,先讓母親認下,若是你日後反悔,母親爬出來找你。”
他伸出手,指腹上有薄薄的繭子,探上方卿眠的鼻尖,鼻尖上有小小的一個灰點,應該是燒紙後被風吹起,無意識地沾上她的鼻尖。
他撚掉了那個灰塵,牽起她的手:“不帶你見母親,是因為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哪一天,我們都沒有後顧之憂,我帶你見她,讓她安心。”
“走吧。”陸滿舟在前,方卿眠跟在他身後,踩著他的影子,墨藍色的天空,她回頭,看著那個墓碑,逐漸化成一個小黑點,晚風吹起她的發絲,粘在她雪白的脖頸上,像是白皙的紙上暈開了墨跡。
她微微一笑,心裡說,龐夫人,我們也有小秘密了。
餐廳選在了棠禦頂樓的空中餐廳。西餐,方卿眠其實不擅用刀叉,每次切起牛排,就像在桌震,她之前跟唐恬恬一起吃西餐,唐恬恬看她的動作,問她小時候是摔壞了腦子沒錢治嗎,怎麼神經中樞控製手腳這麼費勁?
方卿眠說,是的,沒錢,這病自己痊愈的。
唐恬恬說,那麻煩你去治一治吧,治好了也是醫學奇跡,沒準你進博物館,每個月不用上班,領點救濟費讓人研究呢。
方卿眠笑,問她,你嘴巴這麼毒,你男朋友是不是有尿毒症啊。
唐恬恬反問,那你嘴這麼甜,你男朋友是不是有糖尿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