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崢先是將她文章中的五個論點,逐一點評了一遍,最後提醒道:“表弟提出的這些觀點,雖然見地獨到,但例證空洞……”
溫顏聞言,起身向他揖了一禮,恭恭敬敬道:“還請表哥賜教。”
傅錚頓了下,將黃梨木鎮紙壓在紙章上,而後道:“你坐過來。”
溫顏驚訝地看著他。
她沒聽錯吧?
“嗯?我說的話,很難懂?”傅錚見他杵在那裡,淡淡道。
溫顏定了定神,連忙將椅子搬到了他身旁。
才坐下,她便聞到了表哥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龍涎香。
那晚在池子裡,她便聞到過。
想起那晚的事情,她心虛地覷了覷表哥的麵色。
好在表哥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隻見男人修長的指節,輕叩著文章中“器利代兵”四字,嗓音低沉道:“譬如這句‘晟太祖設南衙作坊歲造床子弩二千張,省禁軍五萬口糧’——床子弩需三人操作,二百步外破甲十之三四,當真省得五萬兵額?”
說罷,他側身從旁邊的青瓷畫筒裡,抽出一卷泛黃舊檔,示意她打開看看。
溫顏被他前頭那番話,給震住了。
自己果然隻會紙上空談。
她定了定神,打開卷宗,上麵記錄:洪慶三年禁軍械庫實錄載:三千弩機用三年,耗弦九千條、鐵簇十二萬枚、鬆膠兩千斤,養弩手反比馬軍多費三成糧秣。
這些都是溫顏看再多書,也接觸不到的實證。
她如饑似渴地閱覽著卷宗。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表弟為何想要科考?”
溫顏一愣。
為何想要科考?
自然是為了完成兄長的遺願。
對上男人銳利的寒眸,她心裡斟酌了下,方道:“我想出人頭地,改換門楣。”
傅崢頓了下,“隻是如此?”
“當然!”溫顏聲音堅定。
傅崢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蘸了墨後,在她的策論末尾處,添上了小注。
溫顏剛想湊過去看,又有些顧忌,便端坐著沒動。
片刻後,傅崢擱了筆,將那幾張紙遞給她,“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溫顏伸手接過,起身向他揖了一禮,“多謝表哥今晚的指點。”
傅崢淡淡道:“各地的舉子,都到京城了,你既然誌在科舉,白天時,可多出去走動,多結識那些有識之士。”
溫顏愣了下,反應過來,朝他又揖了一禮,“我知道了,謝謝表哥提點。”
“嗯。”
離開棲遲院,回到西院後,溫顏迫不及待地回了屋子,翻開紙張。
隻見末尾處,多了一段蒼勁有力的小字,是表哥寫的批注:
昔趙充國屯田湟中,未耗兵血而羌部歸心;諸葛亮五月渡瀘,妄動斧鉞致南疆複叛。方今火器雖利,終需農桑養其鋒;諜網雖密,仍賴仁義固其本。敢請陛下降甘露詔:凡百工造械者免丁賦,邊軍墾荒者賜永業田。如此十年,當見倉廩實而武備修,帑藏豐而甲兵利。安國全軍之道,莫良於此矣!
看到這段,溫顏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表哥果然驚才絕豔,不愧是狀元出身,見解獨到,又犀利。
溫顏反複地研讀著這一段。
直到見夜色深了,才不舍地放下了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