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大亮,錦江碼頭的霧都沒散乾淨呢,塗山商社的夥計們就挑著"火耗返銀"的木牌到處吆喝了。木牌上掛的銅鈴,再加上新幣晃蕩的叮當聲,連屋簷下的鴿子都被吵醒撲棱棱飛起來。老周站在兌換莊門口,看著老百姓攥著碎銀子排著隊來換錢,突然就想起三年前這地方全是私鑄坊,現在倒成了大夥兒換錢、交交心的熱鬨地兒。
穿藍布衫的李娘子攥著塊沾著魚鱗的碎銀子,好不容易擠到返銀台跟前:"官爺,我這三錢碎銀能換多少?"話還沒說完,老周手裡的戥子就輕輕落下來:"九成成色,該兌九分銀。"他特意提高嗓門兒喊:"火耗返銀半分,湊整給你一錢!"周圍人一聽都小聲議論起來,李娘子盯著手心裡的新銀幣,銀幣反光把她眼角的淚珠子都照得透亮——這碎銀子可是她守著魚攤賣了三天魚才攢下來的,多給的半分錢夠給孩子買塊麥芽糖吃了。
商社掌櫃王福來抱著個木匣子走進後堂,裡頭碼得整整齊齊的全是返銀小銀角:"周師傅,今兒的返銀都用紅繩串好了。"他指著每串銀角上刻的竹葉紋說:"特意讓匠人刻了記號,老百姓一眼就能認出來。"老周接過銀角一摸,比新幣輕點兒,不過也能摸到手工鑿刻的紋路:"返銀雖說是小錢,可對老百姓來說,就是顆定心丸。"他往窗外一望,賣炊餅的趙老漢正用返銀給孫子買識字課本,翻書聲混著餅香味兒,全飄到風裡去了。
七個商社夥計背著驗幣箱在大街小巷轉悠,箱子上"火耗返銀?童叟無欺"的字剛刷上桐油,還帶著股新鮮味兒。二十歲的小夥阿貴蹲在老槐樹下,圍了一圈孩子看他驗幣:"來,小手摸摸看,"他把新幣放妞妞手心裡,"上頭的凸點摸著像不像你家補鍋的銅釘?"妞妞咯咯笑起來,奶聲奶氣地喊:"像!我娘的鍋補了三個釘呢!"旁邊的老婦人一聽,都趕緊掏出碎銀子讓阿貴給瞧瞧。
米鋪老板陳老四抱著賬本湊過來,賬本裡還夾著幾枚假幣:"麻煩給看看,"他指著幣麵上光溜溜的凸點,"這些鉛錢混在碎銀裡,多虧老百姓認得罐紋。"阿貴拿驗銀石一劃,假幣立刻露出青灰色的痕跡:"陳老板放心!"他晃了晃腰間掛著的返銀串,"隻要能認出假幣的,都能用這銀角換鹽巴,比巡檢還頂用!"
熔銀爐旁邊,學徒阿福正拿掃帚掃銀屑——這些都是老百姓來兌換時蹭掉的。他把銀屑小心翼翼掃進刻著"銀屑歸民"的陶罐裡。老周拿著鵝毛掃輕輕把台麵掃乾淨:"彆小瞧這些銀屑,"他指著陶罐裡閃閃的銀光,"攢夠十兩,就能給汶川大寨打口新井。"阿福突然想起在碼頭瞧見的事兒:有個盲眼阿婆用新幣給孫子換藥,藥包上還係著返銀的紅繩呢!"師傅,老百姓都說這返銀是從火耗裡漏出來的福氣。"
陳墨抱著賬本進來,算珠在爐火映照下亮晶晶的:"今兒返銀花出去三百兩,"他指著賬本"民心"那一欄用朱砂寫的批注,"可收回來的碎銀多了五百兩!現在市集上根本沒人要私鑄坊的假幣了。"老周拿起刻刀在模具上又刻了道新紋——就是照著李娘子補魚簍的麻線刻的:"返銀可不是漏錢,"他邊刻邊說,"這是把老百姓的信任,重新鑄回銀錢裡頭。"
長江上的貨船上,鹽商王老爺正在驗貨,手裡拿著新幣和鹽引文書:"塗山幣的火耗返銀,"他跟夥計念叨,"比鹽引還靠譜!"貨艙裡堆著的新幣箱子,每個角上都拿朱砂印著"火耗一成?返半為民",在鹽水霧氣裡特彆顯眼。船一靠碼頭,等著卸貨的腳夫們全圍上來,盯著箱子角上的朱砂印看:"王老爺您儘管放心,"領頭的劉三拍拍胸脯,"咱隻認帶返銀記號的錢,鉛錢白給都不要,硌腳丟人!"
成都裕豐錢莊裡,朝奉先生正整理新收的塗山幣,每枚幣上的返銀角都刻著不同匠人留下的紋路:"塗山的返銀,"他壓低聲音跟掌櫃說,"其實就是給老百姓的乾股。"掌櫃點點頭,在賬本上記下:"收塗山幣,火耗按一成五算——咱留半分,給老百姓也留半分。"錢莊門口,攥著返銀角的老百姓排著長隊,他們都知道,在這兒換錢,永遠比私鑄坊多兩成!
長江暗礁的岩洞裡,李三娃盯著新鑄的"火耗銀"破口大罵:"他娘的!"一腳就把剛出爐的假幣踢翻了,鉛漿砸在地上,濺起青灰色的坑,"塗山返半分,咱返一分,咋還是沒人買賬?"軍師老煙杆撿起一枚假幣,上頭的凸點整齊得跟尺子量過似的:"大哥,老百姓可不是光圖返錢多,"他指著洞壁上掛著的真錢,"人家要的是錢裡沒鉛臭味兒!"
學徒虎娃蹲在角落,偷偷照著真幣刻罐紋,刻刀在模具上劃得歪歪扭扭:"頭兒,"他小聲說,"咱這鉛錢就算返再多,讓人咬一口就露餡,硌牙!"李三娃抄起爐鉗要砸虎娃,舉到半空又停住了——爐火把真幣照得透亮,他看著真幣上的返銀角在老百姓手裡傳來傳去,每一枚都帶著生活的印記,再看看自己的假幣,冷冰冰冷冰冰的,跟死疙瘩似的。
穀雨第二天,塗山工坊擺起了"火耗宴",碼頭上的老百姓、商社夥計、護衛隊的弟兄們全圍坐在一起。老周端起新鑄的銀酒盞,盞底刻著"火耗為民"四個字:"這酒盞,"他扯開嗓子喊,"是用收兌來的銀屑熔鑄的,就當是咱匠人和老百姓喝的同心酒!"
賣河鮮的李娘子抱著魚簍就來了,裡頭還活蹦亂跳三條鮮魚:"周官爺,"魚簍底墊著新幣,"這是給工坊的謝禮!返銀給孩子換了雙布鞋,現在能跟著先生認字了!"趙老漢端著炊餅也過來了,餅麵上還印著新幣的凸紋:"我把火耗的事兒,都烙進餅裡啦!"
護衛隊長趙猛扛著繳獲的私鑄模具趕來,模具上刻的罐紋歪歪扭扭,跟真幣一比差遠了:"周師傅,"他指著模具,"私鑄坊能仿數字,可仿不了老百姓心裡那杆秤!"老周點點頭,一把將模具扔進熔爐:"老百姓心裡這杆秤,稱的可不是銀錢輕重,稱的是咱官爐有沒有良心!"
霜降那會兒,汶川大寨青稞大豐收,老族長揣著新幣就來兌換莊了:"周官爺,"他的羊皮袋裡鼓鼓囊囊全是新幣,"寨子裡用返銀買的青稞種,收了十石糧食!"老周摸著幣麵上刻的羊角紋——那是照著羌族水罐刻的:"老族長,這返銀啊,"他指向遠處金燦燦的青稞田,"本來就是從老百姓汗珠子裡來的。"
冬至前一晚,成都東市燈籠都亮起來了,把新幣照得紅彤彤的。賣炭翁王大爺的炭車周圍圍滿了人:"隻收塗山幣!"他舉起新幣,幣麵上的竹葉紋在火光裡一閃一閃,"這錢能給我孫子換棉褲,鉛錢白給我都不要,連炭渣都換不來!"
四更天,老周一個人坐在兌換莊裡,就著月光翻返銀記錄。賬本上每一筆返銀都記著老百姓的名字和用處:李娘子換魚簍、趙老漢買課本、王大爺添炭車......這些零零碎碎的字,在月光下看著就像撒了一地的銀珠子。
阿福抱著新鑄的返銀幣進來,幣麵上多了道細紋——是照著虎娃母親補鍋的銅釘刻的:"師傅,虎娃說,"他小聲說,"私鑄坊散夥了,他想跟咱學鑄真錢。"老周望著工坊那邊,爐火把半邊天都映紅了:"收了吧,"他說,"火耗銀的事兒,該讓老百姓自己接著往下寫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老周看見李娘子牽著孩子往碼頭走,孩子衣襟上掛著的返銀角一閃一閃的。他突然明白,這火耗銀可不是官府施舍老百姓,而是匠人和老百姓一塊兒把信任鑄進了銀錢裡。這些在火耗裡流轉的銀錢,早晚會變成連接官府和老百姓的銀線,在蜀地的山山水水裡,織成一張結結實實的信譽大網。
江麵上,裝滿新幣的貨船拉響汽笛準備出發,船工們喊的號子聲,混著新幣碰撞的叮當聲,把江裡睡覺的魚都吵醒了。老周摸著手裡的新幣,幣麵上的凸點硌著掌心的老繭,讓他想起老百姓乾活兒磨得粗糙的手——這些手接過的不隻是返銀,更是對好日子的盼頭。火耗銀的故事,就跟錦江的水似的,早晚能流到家家戶戶灶台冒煙的地方,讓實實在在的銀錢,變成照亮日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