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煙雨散_明末隱龍_线上阅读小说网 

金陵煙雨散(1 / 1)

柳如煙清冷如冰泉的聲音,在簽押房沉滯的空氣中繼續流淌,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鑿子,精準地鑿刻在黃蜚血書勾勒的絕境之上,將那幅末世圖景渲染得更加冰冷、更加具體、更加無可挽回。

“江北四鎮…”她略作停頓,指尖無意識地收緊,仿佛在整理那些令人齒冷的破碎情報,“高傑身死內江,其部群龍無首,諸將爭權奪利,內訌不休,已成一盤散沙。非但無力禦虜,反在淮西燒殺擄掠,成了地方大害。”她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隻是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殘酷事實,“劉澤清、劉良佐…二人擁兵觀望,首鼠兩端到了骨子裡。一麵遣使向金陵哭表‘忠心’,一麵又暗中與北麵(清廷)使者往來,討價還價要官職財帛。其軍盤踞之處,橫征暴斂比盜匪更甚,百姓怨聲載道,早成了割據一方的土皇帝。”

燈焰在林宇凝固的背影上劇烈跳動,將那沉默的輪廓映襯得如同風雨欲來的山岩,陰影在斑駁牆壁上忽明忽暗,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崩塌。

“唯靖南侯黃得功…”柳如煙的聲音裡,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敬意,像寒冬裡微弱的星火,“尚在淮揚一線苦撐。然其部孤懸江北,糧餉斷了月餘,器械鏽爛不堪,友軍非但無援,反倒在背後捅刀子搶地盤。麵對建虜多鐸的滾滾鐵騎,雖日日浴血奮戰,終是獨木難支。”她微微抬眸,目光穿透昏黃的燈影看向林宇的背影,一字一頓吐出那個冰冷的地名,“建虜多鐸所部前鋒精銳,三日前已攻陷淮安。”

“淮安”二字,如同兩枚淬毒的冰釘,狠狠楔入林宇的耳中!淮安一失,則運河咽喉被死死扼住,淮揚門戶徹底洞開!金陵以北,再無真正可倚之屏障!那六朝金粉、煙雨朦朧的江南勝地,已赤裸裸地暴露在胡虜的馬刀之下,連最後一層遮羞布都被扯得粉碎!

柳如煙的目光,此刻轉向了簽押房中那縷揮之不去的幽微胭脂香氣的源頭——那個在血書上留下爭議名字的錢謙益。她的聲音恢複了情報官特有的、抽離情感的冷靜分析,像解剖刀般精準:“至於牧齋先生(錢謙益)…學生潛入金陵期間,其府邸(紅豆山莊)可謂門庭若市,冠蓋雲集得能踩破門檻。既有東林故舊、複社名士,亦有馬、阮心腹爪牙,甚至…夾雜著些行蹤詭秘、口音帶著關外膻氣的北方人。”她的話語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剝離著層層偽裝,“錢先生於眾人麵前,每每慷慨陳詞,痛斥馬、阮**如罵賊,言及清虜南侵,亦是‘痛心疾首’拍案而起,‘誓不兩立’的模樣,常令座中諸公唏噓動容,灑下幾滴廉價眼淚。”

林宇的背影依舊沉默如山,但柳如煙敏銳地捕捉到,那凝立的身形似乎更加緊繃了一分,肩背的線條硬得像塊鐵板,連呼吸都仿佛停滯了。

“然…”她話鋒一轉,聲音陡然下沉,帶著洞察秋毫的銳利,像刺穿濃霧的利劍,“細察其行止,則大相徑庭到令人齒冷。其門生故吏之中,公然鼓吹‘借虜平寇’、‘暫避鋒芒以圖後舉’的軟骨頭,不在少數。錢先生對此輩非但未加申斥約束,反多有回護,美其名曰‘保存元氣’。更有其親近弟子私下醉酒透露,錢先生曾於密室長歎,言‘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江南文脈,不可玉石俱焚’…”柳如煙頓了頓,直視著林宇的背影,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學生觀其行止,滿肚子憂懼自保之意,遠多於挽狂瀾於既倒的決斷!”

她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千鈞重量:“其信中所謂‘暗助’之語,經學生多方查探印證,多為門生故舊私下小動作,或傳遞些無關痛癢的坊間消息,或於士林中發幾篇空泛詩文稍作聲援。錢先生本人…深居簡出,大門都難得邁一步,極少親自涉險,更無半分實質援手之舉措。此等‘暗助’,恐多為預留退路、待價而沽的算計,虛浮得像水上浮萍,絕不可倚為乾城!”

“虛浮…多於實際…”林宇低沉的聲音終於響起,如同砂石在冰麵上緩緩碾過,每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重複著柳如煙最後的判詞。他緩緩轉過身,袍角掃過地麵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像風雪刮過荒原。

昏黃的燈光終於照亮了他的麵容。臉上沒有暴怒的青筋,沒有悲戚的淚痕,隻有一片冰封的平靜,像結了厚冰的江麵。但那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寒潭,藏著足以凍結一切的風暴。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得如同剛剛淬火的刀鋒,寒光凜冽,直刺柳如煙。眼底深處,方才因黃蜚血書而翻湧的風暴,此刻在錢謙益這“虛浮多於實際”的冰冷判詞下,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凝練成了更加純粹、更加冰冷的殺伐決斷之光,連燈影都在那目光下微微顫抖。

“你做得很好。”林宇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讚許,但那讚許如同寒冰上的反光,不帶絲毫溫度。他看著柳如煙風塵仆仆、難掩倦色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下去好生歇息,調些溫補的湯藥。”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桌案上那卷合攏的薄絹,指尖在絹邊輕輕摩挲,仿佛在與故友做最後的告彆,隨後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最終裁決:“江南這條線…所有明暗樁,即刻起,進入最深蟄伏。非我親令,不得喚醒。保全有用之身,以待將來。”

“是!”柳如煙沒有絲毫遲疑,乾脆利落地躬身領命。她深知,經略此令,意味著徹底斬斷了對江南殘存力量的最後一絲幻想和主動聯係,將全部力量收縮回川東這最後的孤島,從此山高水遠,音訊兩隔。她如同完成了最後一次任務的幽影,無聲地退出了簽押房,身影瞬間融入門外的濃稠黑暗之中,連腳步聲都未曾留下。

沉重的木門在柳如煙身後輕輕合攏,發出“哢嗒”一聲輕響,如同關上了通往江南的最後一扇門,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簽押房內,重歸死寂,連燈芯燃燒的“劈啪”聲都格外清晰。

牛油燈焰不安地跳躍著,光影在林宇冰封的臉上明滅不定,將他的輪廓切割得愈發冷硬。桌案上,那卷承載著摯友遺血、浸透江南最後忠魂呐喊的薄絹,靜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塊壓在心頭的巨石。空氣中,燈油的焦糊、木料的潮黴、幽微的胭脂香,以及那仿佛依舊縈繞不散的血腥氣,沉甸甸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重壓。

金陵的煙雨,是真的散了。

江南的繁華,終成斷壁殘垣間的絕響。

所有的外援與幻想,如同那縷幽微的胭脂香,在凜冽的川東風中,徹底飄散得無影無蹤。

剩下的,隻有白帝孤城的寒江冷月,莽莽群山的沉沉夜幕,和這簽押房內,獨自麵對無邊殺機夜幕的…孤臣。他的身影在燈影中愈發孤峭,如同亙古不變的礁石,要在這亂世狂濤中,獨自撐起一片殘存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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