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大錘那聲撕裂耳膜的“拉——!!!”如同炸雷滾過峽穀,在汙濁窒息的輪機艙內轟然爆開,瞬間點燃了所有殘存的血性與蠻力!空氣仿佛被這狂暴的號令抽乾,又在下一瞬被更加狂野的嘶吼填滿,濃稠得幾乎要凝固。
“吼——!!!”
回應他的,是數十條漢子從胸膛最深處、從被鞭痕與傷痛折磨的骨髓裡,擠壓出的、混雜著無儘痛苦與決死狂熱的咆哮!這吼聲不再是單純的應答,而是瀕死困獸掙脫枷鎖的絕唱,是火山噴發前地殼深處的沉悶**,震得艙頂的煤渣簌簌掉落。
人影攢動如潮水!
腳掌血肉模糊的漢子,每一步踏在艙板上都如踩刀尖,血汙在地麵拖出蜿蜒的痕跡,卻依舊踉蹌著撲向繩套,枯瘦的手指死死摳住纜索的毛刺;背上鞭痕綻裂的壯漢,汗水浸透傷口,火辣辣的刺痛鑽心刺骨,他卻渾然不顧,用肩膀狠狠撞向垂下的粗纜,將繩套勒進血肉模糊的皮肉裡;疲憊得眼冒金星的老兵,榨乾最後一絲氣力,嘶吼著將布滿老繭、裂著血口的手掌插入繩圈,指縫間滲出的血珠瞬間被纜索的粗紋吸噬。
監工頭目站在最前方,赤膊的上身肌肉塊塊墳起如岩石,煤灰與油汗在脊背上衝刷出道道溝壑,新舊交疊的鞭痕紫黑如蛇,在用力時繃得發亮。他雙手如同燒紅的鐵鉗,死死挽住一條最粗的主繩,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手背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一路暴突到脖頸!脖頸上的血管更是賁張欲裂,像要衝破皮膚的束縛,每一次搏動都帶著驚心動魄的力量。他雙目圓睜,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喉嚨裡滾動著低沉的、如同受傷猛虎般的咆哮,率先將全身的力量、積壓的屈辱、對生路的渴望,儘數貫注於雙臂!
“嘿——喲!!!”他脖頸猛地一仰,頭幾乎要貼到後背,用儘平生力氣從撕裂的聲帶中迸發出第一聲號子!這號子不再是監工的嗬斥,而是同袍的呐喊,是向命運發起的衝鋒號角!聲浪如同重錘,狠狠撞在冰冷的鐵艙壁上,發出沉悶的回響,震得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晃。
“嘿——喲!!!”數十條喉嚨應和!聲音彙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在艙內翻湧衝撞!
“咯吱吱——!!!”
數十條浸透桐油的粗糲纜繩和堅韌藤條,在數十具身體爆發出的、擰成一股繩的蠻力拉扯下,瞬間被繃緊至極限!纜索纖維發出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斷裂!巨大的木製驅動盤在雷大錘腳下猛地一震,邊緣與艙板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連接驅動盤的粗大撬杠與鐵軸咬合處,迸出細碎的火花,發出“刺啦”的金屬摩擦聲,尖銳得能刺破耳膜。
力量,通過杠杆的撬動、繩索的牽引、臨時焊接加固的鐵環與橫梁的傳導,如同洶湧的怒濤,奔湧向驅動艙的核心——那組巨大、粗糙、獠牙交錯的木質齒輪組!
這組由雷大錘親自畫樣、監工頭目帶人用斷軸餘料拚死趕製的怪物,此刻才完全顯露出它的猙獰!直徑數尺的巨大木輪邊緣,鑲嵌著硬木切削成的、足有半尺長的粗厚齒牙,齒尖泛著新削的白茬,表麵布滿深淺不一的斧鑿痕跡,粗糙得如同野獸的獠牙。輪心是粗大的鐵質軸套,此刻正隨著力量的傳導發出沉悶的“嗡嗡”震顫,鐵與木的縫隙間滲出黑色的油汙。原本靜靜咬合在一起的齒牙,在洶湧而來的巨力衝擊下,猛地劇烈顫抖起來,像是要從軸套裡掙脫。
“哢…!哢…!哢…!”
沉重的、艱澀無比的摩擦撞擊聲,從齒輪齧合處密集地爆發出來!如同巨獸在試圖掙脫鏽死的關節,每一次碰撞都帶著撕裂般的痛苦。堅硬的木齒相互刮擦、碰撞、擠壓,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木屑粉末如同細小的雪花,在巨大的力量摩擦下簌簌崩落,混著空氣中的煤灰飛舞,迷得人睜不開眼。每一次“哢”聲,都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繃緊了所有神經。
“沒吃飯嗎?!給老子拉!往死裡拉!!”雷大錘腳踏驅動盤,獨眼赤紅如血,眼球上布滿的血絲如同蛛網。他身體後仰成一張彎弓,肌肉虯結的胳膊死死抵住木盤邊緣,用儘全身力量帶動腳下的木盤旋轉,為齒輪的轉動提供初始的、狂暴的扭矩!汗水混著油汙煤灰,在他臉上衝刷出道道黑紅交錯的溝壑,順著下巴滴落在木盤上,濺起細小的油星。
“嘿——喲!!!”監工頭目再次爆吼,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脖頸上的青筋鼓得像要爆開!他雙腳如同生根般釘在艙板上,鞋底板與地麵摩擦發出“咯吱”聲,腰背弓起如同拉滿的強弓,背上的鞭痕因用力而繃得發亮,雙臂肌肉塊塊隆起如鐵疙瘩,死命向後拉動主繩!他身後的漢子們如同被無形的力量串聯成一體,齊聲嘶吼著,將殘存的所有力氣、所有對死亡的恐懼、對生路的渴望,都化作這第二次更加狂暴的拉扯,繩套深深勒進肩膀,擠出暗紅的血珠。
“咯嘣嘣——!!!”纜索發出了更加淒厲的**,纖維崩斷的“劈啪”聲此起彼伏!幾根老山藤承受不住巨力,表麵纖維如同斷發般紛紛崩斷,露出內裡堅韌的芯子。
巨大的木齒輪組在這第二波更加凶猛的力量衝擊下,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隆”悶響,整個艙室都跟著微微震顫!如同沉睡千年的巨獸被強行喚醒,每一寸木骨都在發出抗爭的咆哮。那些粗厚堅硬的木齒,在極限的擠壓和摩擦中,終於克服了初始的滯澀與阻力,開始緩緩轉動!
“嘎吱——!!!”
一聲巨大而令人心悸的、仿佛巨木被硬生生拗斷的聲響,在艙內炸開!
緊接著!
“哢嗒!”
一聲無比清脆、異常清晰、如同金玉相擊、又似冰層初裂的聲音,驟然在“轟隆”與“嘎吱”的餘音中炸響!這聲音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悅耳,像一道驚雷劈開混沌,瞬間穿透了所有的噪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那是齒輪組中,兩個關鍵的、負責動力轉換的核心大齒,在經曆了無數次痛苦的摩擦與擠壓後,其齒槽與齒尖終於嚴絲合縫、完美齧合的瞬間!是蠻力與智慧共同孕育出的、象征生機的天籟!
這聲“哢嗒”,如同一個信號!
“嘩啦…嘩啦…嘩啦啦……”
一陣輕微卻無比清晰、帶著金屬質感的鏈條傳動聲,如同沉睡的溪流被春水解凍,從船體深處、從斷裂輪軸的後方傳動機構中,由弱漸強地、流暢地響了起來!這聲音不再艱澀,不再斷續,而是帶著一種新生的、充滿希望的節奏感,如同生命的脈搏在跳動!
這“嘩啦”聲,如同電流竄過全身,瞬間擊穿了所有緊繃的神經!
雷大錘的獨眼猛地瞪圓,瞳孔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渾濁的眼球瞬間亮得驚人!
監工頭目死死拉著繩索的手臂,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通過繩索、齒輪、軸身傳遞回來的、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反作用力,那是輪軸轉動的證明!
所有參與拉繩的漢子,都感受到了手中繩索傳來的那一下輕微的、代表著輪軸轉動的頓挫,那是力量被傳遞、被回應的震顫!
成了!
那斷了的“氣”,真的被他們用血肉、用巨木、用筋纜、用這粗糙的齒輪,強行續上了!
狂喜的浪潮在每個人的胸腔中醞釀、沸騰,喉嚨裡滾動著壓抑不住的嘶吼,下一秒就要衝破喉嚨,化作震天的怒吼,將這輪機艙的沉悶徹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