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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歇中的興邦策(1 / 1)

武昌府新設的湖廣行轅,原是清軍鎮守武昌時的總兵衙門。朱漆大門上,昔日燙金的“大清”二字已被儘數刮去,隻留下兩道淺淺的凹痕,如同舊王朝的傷疤;取而代之的“大明湖廣行轅”匾額,墨色未乾,邊緣還沾著些許木屑,卻透著一股新生的銳氣,在晨光下泛著莊重的光澤。行轅正廳比磐石新壘的指揮塔寬敞數倍,青磚鋪地,縫隙間還殘留著清軍撤離時的馬蹄印;梁柱巍峨,上麵曾被清軍刻下的蠻夷紋飾,已被工匠用紅漆覆蓋,隱約可見“複我神州”的暗紋。

可廳內的氣氛,卻比指揮塔更顯凝重——那不再是純粹的絕望,而是混雜著對長江止步的不甘、對未來走向的迷茫,以及對清軍隨時可能反撲的深層憂慮,像一層薄薄的冰,覆蓋在每個人心頭,連呼吸都帶著一絲涼意。

林宇端坐主位,身著玄色錦袍,袍角繡著暗紋的龍形圖案(非皇家製式,而是西南根據地特製的統帥標識,龍爪握劍,象征武力護明)。他麵色沉靜如深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是白帝城保衛戰時,一位陣亡老兵的遺物,此刻卻成了他平複心緒的寄托。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廳中眾人時,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沉穩,仿佛能看穿每個人心中的疑慮與不安。

下首,陳墨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官袍,領口和袖口沾著湘西的紅土,那是他連日勘察屯田區留下的痕跡;眼底的紅血絲如同蛛網般密布,顯然是剛從百裡外的營地趕回來,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葉夢珠依舊是那身沾著鐵屑的匠作服,衣襟上還彆著半截炭筆,手中攥著一卷畫滿器械圖樣的麻紙,圖紙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是她熬夜修改的火器改進方案,眉宇間鎖著技術難題的嚴峻。吳明遠則捧著一疊疫病簡報,紙張邊緣被他反複摩挲得發毛,他時不時用手指按壓太陽穴,指腹上還沾著草藥的汁液——顯然在為軍中蔓延的痢疾發愁,連熬藥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幾名湖廣反正的官員和新歸附的地方士紳坐在末席。他們穿著半舊的綢衫,袖口磨得發亮,坐姿端正卻略顯僵硬,雙手下意識地交握在膝上。武昌鄉紳張啟元的手指反複摩挲著袖中的折扇,扇麵上“武昌八景”的畫早已被汗水浸透;漢陽反正的知縣李默則頻頻看向廳外,仿佛擔心清軍的鐵騎會突然衝進來。他們的眼神中滿是不安與期盼——不安的是清軍在北岸的虎視眈眈,期盼的是林宇能給出一條讓湖廣安穩的出路。

整個大廳裡,隻有茶水在粗瓷杯中輕輕晃動的細微聲響,以及偶爾傳來的紙張翻動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連窗外的鳥鳴都顯得格外刺耳。

“唰!”

一聲布料摩擦的銳響,打破了死寂。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輕軍官猛地站起身,腰間的佩刀因動作幅度過大,刀鞘撞在椅腿上,發出“哐當”的巨響,震得杯中的茶水濺出幾滴。他叫趙猛,是磐石營出身的校尉,臉上一道從額頭劃到下頜的刀疤,像一條猙獰的蜈蚣——那是當年白帝城保衛戰時,為了掩護傷員撤退,被清軍的彎刀砍傷留下的痕跡。此刻,那道疤痕因激憤而漲得通紅,更顯猙獰。

“林帥!”趙猛的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頭憤怒的雄獅,聲音因壓抑的怒火而嘶啞,幾乎是吼出來的,“弟兄們在長江裡屍骨未寒!昨天還有兵卒在江邊撈起戰友的殘肢,連全屍都湊不齊!這血仇還沒報,如今我軍兵臨江畔,卻…卻要止步不前?”他攥緊拳頭,指節泛白,連手背的青筋都暴起,仿佛要將掌心捏碎,“這豈非縱虎歸山,寒了萬千將士之心?!末將請戰!末將願率三百敢死之士,今夜就駕小舟偷渡長江!哪怕隻剩最後一人,也要在北岸打開一個缺口!縱是死,也要咬下建奴一塊肉來,為弟兄們報仇!”

他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火焰,那火焰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點燃。廳中幾名出身行伍的將領,如荊州守將周毅、嶽州參將吳奎,眼中也泛起了共鳴的光芒,紛紛點頭附和,雖未說話,卻用眼神表達著支持。

趙猛的話音剛落,張啟元便顫巍巍地開口。他扶著椅臂,緩緩站起身,動作遲緩得如同風中殘燭,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甚至有些發顫:“林帥,諸位大人…我等小民,盼王師如久旱盼甘霖。去年清軍屠武昌時,我躲在菜窖裡,親眼看著街坊被砍頭,連三歲孩童都沒能幸免…”他的聲音哽咽了,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如今大軍止步於此,清虜在北岸虎視眈眈,聽說阿濟格親王已率五萬大軍壓境…若他們反撲過來,我等…我等身家性命暫且不論,這剛光複的湖廣,恐…恐又要遭塗炭啊!”

他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廳中響起一片低低的附和聲,李默等反正官員紛紛點頭,李默甚至忍不住說道:“林帥,要不…咱們向西南求援吧?再多調些糧草和兵馬,或許還能再拚一次…”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有擔憂,有質疑,還有隱晦的退縮,讓原本就凝重的氣氛更加混亂。

“諸位靜一靜。”

林宇抬手,動作不大,隻是輕輕按了按桌案,卻帶著一股無形的權威,瞬間壓下了所有的議論。廳內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眾人的呼吸聲。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先落在趙猛因激憤而漲紅的臉上,停頓了片刻——他看到了趙猛眼中的血絲,那是失去戰友的痛苦;又掃過張啟元顫抖的手指,那是對屠城的恐懼;最後掠過每一個在座者的臉龐,那目光沉穩而銳利,仿佛能看穿每個人心中的疑慮。

“非是怯戰,更非縱敵!”林宇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冷峻,每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牢牢釘在每個人的心上,“實乃——力有未逮,根基未穩!”

他邁步走到懸掛在牆壁上的巨大湖廣地圖前。那地圖是葉夢珠讓人用桑皮紙連夜繪製的,標注詳儘,連每條河流的支流、每座小山的海拔都清晰可見,還用不同顏色標注了土地肥力——紅色為沃土,黃色為荒地,黑色為災區。林宇伸出手指,重重地點在從西南遵義蜿蜒至長江南岸的漫長補給線上,指尖劃過之處,標注著“騾馬倒斃點”、“糧隊遇襲處”的紅點密密麻麻,像一串血淚:“從西南到湖廣,千裡饋糧,運抵前線的糧食十不存四!上個月,一支五十人的運糧隊,在野豬峽遭遇清軍伏擊,最後隻逃回來三人,糧食全被燒光!”

他的聲音陡然加重,帶著一種沉重的無奈,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沿途騾馬倒斃超過兩千匹,民夫餓死、累死、被清軍襲擊致死的,已有三百餘人!現在招募民夫,要給雙倍的口糧,還沒人願意來——誰都知道,護糧就是送死!此非將士不勇,實乃長江天塹難越,我軍後勤血脈早已枯竭!強行再戰,便是讓弟兄們餓著肚子去送死!”

話音剛落,他的指尖又劃過湖廣腹地大片標注著“荒蕪”、“流民”的黃**域,那些區域用淡墨勾勒出村莊的輪廓,卻都被打上了“焚毀”的叉號,幾乎覆蓋了半個湖廣:“諸位看看,這湖廣新複之地,經清軍反複蹂躪,早已赤地千裡,十室九空!荊州城外圍,三裡之內看不到一個完整的村莊,隻剩下斷壁殘垣;嶽州府的糧倉,被清軍燒得隻剩灰燼,連老鼠都找不到一粒米;常德一帶,流民多達五萬,上個月我派人去勘察,看到有流民在啃樹皮,還有人因吃了有毒的草根而喪命!”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開殘酷的現實:“無糧可征,無民可依!這樣的湖廣,看似收複,實則隻是一個空殼!無根之木,豈能參天?無源之水,焉可長流?”

這番話,讓原本激憤的趙猛垂下了頭,嘴唇動了動,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請戰的話——他想起了昨天巡查時,看到士兵們捧著稀粥的樣子,碗裡的粥稀得能照見人影,連一粒完整的米都沒有;讓憂心忡忡的張啟元麵色發白,手指無意識地顫抖,他想起了自家田地裡的荒草,已經長得比人還高,根本無法耕種——他們都知道,林宇說的是事實,隻是不願麵對。

林宇猛地轉身,目光如炬,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開天辟地般的決絕,在廳堂內轟鳴,震得梁柱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今日止戈,非為苟安!乃是為明日之揮戈,鑄就千鈞之力!這長江天塹,終將被我大明鐵騎踏破!但破江之力,不在今日之孤勇血濺,而在明日之厚積薄發!”

他大步踏回案前,手掌重重拍在厚重的紅木案上,發出沉悶而震撼的聲響,震得案上的筆墨紙硯都微微跳動,一滴墨汁濺落在紙上,暈開一個黑色的圓點,如同定音的印章:“故,當務之急,不在浪戰,而在——深挖洞!廣積糧!礪劍鑄犁!興我湖廣!”

“此乃國策!非議不行!”林宇斬釘截鐵地定下基調,隨即目光如電,依次投向陳墨、葉夢珠、吳明遠等核心成員,每一個眼神都帶著信任與期許,更帶著不容推卸的責任,仿佛要將複興大明的重擔,穩穩地傳遞到每個人肩上:

“陳墨!”林宇首先看向陳墨,語氣凝重,如同壓上了千斤重擔,“湖廣乃天下魚米之鄉,是我軍立足的根基所係!你總攬湖廣民政,首要之務,便是屯田安民——這是咱們在湖廣活下去的根本!”

陳墨立刻站起身,雙手抱拳,動作標準而堅定,腰間的玉帶因動作而發出輕微的碰撞聲:“末將遵令!定不辱使命!”

“第一,組織流民、軍戶,大規模屯墾!”林宇的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擊,每一次敲擊都對應著一項政策,節奏清晰,讓眾人一目了然,“劃分軍屯與民屯:軍屯由傷殘士兵和留守部隊負責,每人分配十畝田,所得糧食七成歸軍,三成歸個人——讓傷殘弟兄們有飯吃,有奔頭;民屯則招募流民,官府提供土地,種子由官府墊付,秋收後按‘官四民六’分成,若遇災年,可延後三年償還!”

“第二,興修水利,乃屯田命脈!”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緊迫感,目光掃過廳中的鄉紳,“張老先生,您是武昌本地人,熟悉荊江大堤的情況,還請您協助陳墨勘察,提供圖紙!”張啟元連忙起身應諾,眼中的不安消散了幾分——能被委以重任,讓他感受到了被信任的踏實。

林宇繼續說道:“即刻派人勘察荊江大堤,那些被清軍破壞的缺口,必須在三個月內修複,否則汛期一來,後果不堪設想;漢水沿岸的古陂,也要儘快疏浚,那些老渠道,當年能灌溉千畝良田,不能讓它們荒廢;洞庭湖的淤塞水道,組織民夫清理,先疏通主航道,確保商船能通行;還有各地的塘堰溝渠,能修複的全部修複,引水灌田,抵禦旱澇!”

“第三,清查無主荒田,招撫四方流亡!”林宇的語氣柔和了幾分,卻依舊帶著堅定,“凡歸附的流民,一律輕徭薄賦!前三年免征賦稅,後五年賦稅減半!官府還要貸給耕牛、種子、農具——耕牛不夠,就用驢、用馬代替;農具不足,就讓匠坊先趕製一批簡易農具!”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設立‘流民安置點’,每個安置點配兩名醫官,防止疫病傳播,給流民提供稀粥,先讓他們活下去,才能談屯田!”

“第四,鼓勵商貿,恢複市集!”他的目光轉向李默等反正官員,“李知縣,漢陽的市集曾是湖廣有名的商貿中心,就由你負責恢複——讓商人們敢來,敢做生意!”李默連忙點頭,眼中的慌亂被興奮取代。

林宇繼續說道:“減免商稅三成,從武昌到荊州,設立五個‘護商驛站’,每個驛站派五十名士兵駐守,保護行旅安全,打擊劫道的盜匪;重開武昌、嶽州、荊州的商埠,允許南方的絲綢、茶葉、瓷器運進來,也允許湖廣的糧食、布匹、木材運出去,取消清軍設置的苛捐雜稅,讓死水複流,讓湖廣的經濟活起來!”

林宇的目光再次落在陳墨身上,眼神灼灼,帶著一種不容有失的嚴肅,仿佛要將每一個字都刻進陳墨的心裡:“陳墨!給你一年時間!一年之內,我要湖廣新墾之田達到五十萬畝,能供應我大軍三成糧秣!兩年之內,新墾之田要突破百萬畝,糧秣供應達到六成!此乃我軍立足湖廣的根基命脈,若有貪墨瀆職、盤剝百姓、延誤農時者——無論官職大小,軍法從事!”

“末將定不辱命!”陳墨重重拱手,聲音堅定,眼中再無之前的疲憊,隻剩下沉甸甸的責任感——他知道,這不僅是軍令,更是湖廣百姓的生路。

“葉夢珠!”林宇轉向葉夢珠,語氣中帶著對技術人才的信任,如同看到了破敵的希望,“軍工乃我軍破虜之爪牙,沒有精良的武器,再勇的士兵也難敵清軍的火炮!你統籌軍工事務,在武昌、長沙、常德三地,擇地設立三大匠作大營——武昌造火器,長沙造鎧甲,常德造船!”

葉夢珠放下手中的圖紙,雙手抱拳,動作乾脆利落,沾著炭灰的手指在衣袖上擦了擦,卻沒擦乾淨,反而留下了一道黑印:“屬下遵令!定不負林帥所托!”

“第一,集中西南匠戶精銳為火種!”林宇說道,語氣中帶著對技術傳承的重視,“把西南根據地那些經驗豐富的鐵匠、木匠、火器匠都調過來,每個匠作大營至少配五十名核心工匠;再廣募湖廣本地的巧匠、鐵匠、木匠,不管是祖傳的手藝,還是半路出家的,隻要有一技之長,都可以招募,月銀比清軍時期提高五成,還管飯——讓匠人們有乾勁,願意留下來!”

“第二,首要任務是修複軍械!”他指著葉夢珠手中的圖紙,目光中帶著期許,“前線退回來的弓弩、刀矛、鎧甲、盾牌,都要儘快修複,優先修複能立刻投入使用的武器——弓弩要檢查弓弦,刀矛要重新淬火,鎧甲要補好甲片,盾牌要加固木架!務必做到精良充足,能滿足兩萬大軍的裝備需求!”

“第三,火器乃製勝關鍵!”林宇的語氣帶著一種對技術突破的期待,身體微微前傾,顯得格外重視,“修複現有的鳥銃、火炮,那些炸膛的銃管,能改造的就改造成短銃,不能改造的就熔了重鑄;同時集中力量改進‘驚雷銃’——簡化製造工藝,原來需要十天造一支,現在要壓縮到五天;增強耐用性,銃管要加厚,防止炸膛;降低成本,儘量用本地鐵礦的鐵,減少對西南精鐵的依賴!”

他停頓了片刻,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隱秘的鄭重:“另外,你要親自牽頭,秘密研製射程更遠、裝填速度更快的新式火銃——我看你圖紙上畫的‘連發火銃’,思路很好,可多試驗幾種方案,所需物料,優先供應!圖紙由你親自把握,絕不能泄露,核心工匠要簽‘死契’,若有泄密者,滿門抄斬!”

葉夢珠眼中閃過一絲興奮,重重點頭:“屬下明白!定儘快拿出樣品!”軍工一直是她的專長,如今有機會大展拳腳,還能不受掣肘地研發新武器,讓她充滿了乾勁。

“第四,水營乃江防根本!”林宇補充道,目光轉向窗外的長江方向,“沒有水師,我們永遠隻能被清軍堵在南岸!即刻派人搜集沿江的船樣,不管是商船、漁船,還是清軍遺棄的戰船,都要測繪圖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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