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盞長明燈在靈堂內搖曳,將林霄的影子撕扯成碎片投在素白帷幔上。他跪在靈柩前,指尖輕輕描摹著棺木上雕刻的劍紋。那是林家世代相傳的"歸劍式",寓意修士最終如劍歸鞘,回歸天地。
"家主臨終前說,要停靈七日。"大長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枯啞如秋風掃過落葉,"但玄冥宗雖滅,其背後的九幽殿..."
"我知道。"
林霄打斷道。他聲音很輕,卻讓靈堂內的燭火齊齊一暗。三日來,這句話他已聽了七遍——從各位長老口中,從幸存族人眼中,甚至從那些前來吊唁的他派修士欲言又止的神情裡。所有人都認為他該立即啟程尋找天闕遺址,所有人都畏懼那個能讓玄冥宗俯首聽命的龐然大物。
無名劍橫在膝頭,劍身倒映著林霄深陷的眼窩。自從施展"星河墜"誅殺玄冥老怪後,他體內天闕劍脈就變得異常安靜,安靜得像暴風雨前的海麵。隻有當他凝視劍身時,才能看見瞳孔深處偶爾閃過的金芒。
帷幔突然被夜風掀起。林青璿端著藥碗走進來,素白孝服襯得她臉色近乎透明。她右臂仍纏著浸血的繃帶,行走時左腿明顯有些跛——那是蝕骨毒掌留下的後遺症,即便以林霄如今修為,也無法完全祛除深入骨髓的幽冥寒氣。
"哥,該用藥了。"
碗中湯藥漆黑如墨,表麵卻浮著點點金輝。這是用林霄心口劍印逼出的精血為引,混合九種靈藥熬製而成。林青璿每日親自煎藥,盯著兄長飲下才肯離去。
林霄接過藥碗時,注意到妹妹手腕新增的傷痕。那些細密的切口排列規整,分明是取血時留下的——藥中金輝,恐怕不全是他的精血。
"青璿。"他忽然握住妹妹手腕,觸到脈搏處粗糙的繃帶,"凝霜劍體的本源精血,你取了幾滴?"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林青璿睫毛輕顫,卻露出個淺淡的笑:"不過三滴。倒是哥你,心口劍印每次逼血都會損傷心脈吧?"
藥碗在兩人之間升起嫋嫋熱氣。林霄看著妹妹眼下的青影,想起她小時候最怕苦,每次喝藥都要含著蜜餞。如今她卻能麵不改色地飲儘世間最苦的毒,隻為多換一分守護親人的力量。
仰頭飲儘湯藥,苦澀從舌尖燒到胃底。林霄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金色血絲。林青璿慌忙去扶,卻被他輕輕推開。
"我沒事。"林霄抹去唇角血跡,望向靈柩後的巨幅畫像。畫中林震天負劍而立,目光如電,與現實中那個渾身是血卻挺直脊梁的身影漸漸重疊,"父親最後說的"不要報仇",你怎麼想?"
林青璿沉默良久。窗外殘陽將她的側臉染成血色,一滴淚珠懸在下頜,將落未落。
"我聽見的,是"先找遺址"。"她忽然抬手擦淚,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猙獰的劍痕,"父親畢生所求,就是重現林家上古榮光。"
夜風突然變得凜冽。無名劍無風自動,發出清越劍鳴。林霄起身走向劍架,那裡擺放著林震天的佩劍"青嶽"。本該靈氣盎然的劍身此刻黯淡無光,靠近劍格處有一道觸目驚的裂痕。
"青嶽劍靈已散。"大長老不知何時來到身後,"家主最後時刻燃燒劍魂,才撐到見你..."
林霄指尖輕撫劍身裂痕。刹那間,無數破碎畫麵湧入腦海——父親獨戰十八名玄冥長老的場景;三長老為傳遞情報自爆金丹的決絕;護山大陣破碎時,那些普通族人持凡鐵迎向修士飛劍的背影...
"傳令。"林霄突然開口,聲音冷硬如鐵,"明日辰時,葬劍大典。"
黎明前的劍塚霧氣彌漫。三百柄斷劍插在新建的墳塋前,組成森然劍陣。每柄劍都代表一位戰死的林家子弟,劍柄上係著寫有姓名的白綾,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林霄立於劍陣中央,無名劍懸在身前。在他左右,林青璿與大長老各持一柄青銅古劍——那是開啟劍塚禁地的鑰匙。幸存的兩百餘名林家子弟靜立後方,許多人身上還纏著繃帶,但眼神已不見頹唐。
"今日葬劍,不祭天地,隻問本心。"
林霄的聲音不大,卻如劍鋒劃破晨霧。他抬手虛按,無名劍突然分化出數百道劍影,精準地落在每座墳前。這些劍影並非虛幻,而是蘊含著天闕劍脈氣息的實質劍氣,落地即化作晶瑩劍碑。
"第一杯,敬先祖。"林青璿捧起青銅酒樽,清冽的酒液灑入黃土,"願劍魄長存,佑我門楣。"
酒液滲入地麵的瞬間,所有劍碑同時亮起微光。林霄心口劍印隱隱發熱,某種古老的聯係正在建立。他忽然明白,這看似簡單的葬劍儀式,實則是向劍塚深處沉睡的英靈宣告新主的誕生。
"第二杯,敬亡者。"大長老顫抖著倒酒,"黃泉路遠,劍氣為舟。"
劍塚突然震動。三百座墳塋上方浮現出模糊虛影,依稀是那些戰死者的模樣。他們齊齊向林霄行禮,隨後化作流光沒入劍碑。林青璿掩唇輕咳,指縫間漏出幾縷寒氣——她強行催動尚未痊愈的凝霜劍體,為這些殘魂構築了暫時的棲身之所。
"第三杯..."林霄接過酒樽,卻忽然轉身麵向活著的族人,"敬生者。"
酒液在空中劃出弧線,未及落地就被無名劍吸收。劍身頓時金光大盛,分化出兩百餘道金線,精準連接每位幸存者的心口。林霄感到海量信息通過金線湧來——有恐懼,有悲傷,但更多的是如劍般鋒利的決意。
"今日起,林家化整為零。"林霄的聲音通過金線直接傳入每個人識海,"年幼者隨大長老前往南海劍島;青璿帶領精銳北上雪原;其餘人分散潛入各派..."
劍塚突然響起古老劍鳴,仿佛無數英靈同時應和。林霄的布置隨著金線傳遞,一幅龐大的聯絡網在眾人識海中成形。這是天闕劍脈的另一種運用,以血脈為引,構建超越空間的聯係。
當最後一道指令傳遞完畢,無名劍突然自主飛向劍塚深處。林霄緊隨其後,穿過重重禁製來到最核心的石台前。台上插著一柄布滿銅鏽的斷劍,劍身隻剩三分之一,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老祖的"天問"劍殘骸..."大長老激動得胡須顫抖,"千年無人能拔..."
林霄沒有立即動手。他凝視斷劍周圍的地麵——那裡刻著繁複的星圖,與他心口劍印、青銅殘片上的紋路同出一源。隻是此處星圖更加完整,中央赫然是"天闕"二字。
"需要純血嫡係的心頭血。"林青璿突然上前,凝霜劍已抵住自己心口,"我來..."
"退下。"
林霄按住妹妹手腕。他目光掃過星圖某處,那裡有個不起眼的凹槽,形狀與青銅殘片完全吻合。當殘片嵌入的瞬間,整座劍塚亮如白晝,斷劍上的銅鏽簌簌脫落,露出銀白的劍身。
"原來如此。"林霄輕笑,"不是要血,是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