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劍尖在晨露中震顫,第三十七次刺向那株老槐樹時,終於聽見了熟悉的裂帛聲。
淡青色的劍氣在樹皮上犁出半寸深的溝壑,幾滴凝結的露水順著劍痕緩緩滲出,宛如老樹滲出的血珠。他收劍而立,額角的汗珠恰好墜入青石縫裡,在這片寂靜的庭院中,仿佛是時間的脈搏在跳動。
“手腕還是太僵。”
蒼老的聲音從月亮門後傳來,帶著幾分沙啞,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林夏轉身時,看見師父玄塵正拄著竹杖站在廊下,晨光透過他稀疏的白發,在青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宛如一幅歲月斑駁的水墨畫。
“弟子愚鈍。”他垂首,青風劍的劍穗在腕間輕輕晃動,仿佛在訴說著練習的艱辛。
玄塵蹣跚著走近,枯瘦的手指撫過槐樹上的劍痕,動作輕柔,仿佛在觸摸一件稀世珍寶。“青風劍講究的是‘風過無痕’,你這劍招裡帶著戾氣,倒像是要把樹劈開一般。”他忽然屈指在樹乾上輕叩三下,“聽到了嗎?這木頭在喘氣呢。”
林夏凝神細聽,果然在蟬鳴間隙捕捉到一絲極輕微的嗡鳴,那是劍氣震蕩尚未消散的餘音,仿佛是樹木在訴說著被擊中的痛楚。他臉頰發燙,想起昨夜偷偷翻閱的那本禁書,書頁上暗紅色的批注仿佛還在眼前跳動,那些淩厲狠辣的劍招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師父,”他咬了咬下唇,終究還是問出了那個困擾已久的問題,“為何您從不教我‘青風九式’的最後一式?”
玄塵的手指猛地頓住,竹杖在青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打破了庭院的寧靜。“你的根基還沒打牢。”他轉過身,寬大的袍袖掃過廊下的石案,案上的青瓷瓶輕輕搖晃,仿佛也在為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氣氛所動,“十年後再說吧。”
林夏望著師父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儘頭,忽然注意到他的衣擺沾著幾片乾枯的柏葉,那是後山禁地才有的植物。這個發現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在他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夜幕降臨時,林夏借著如廁的借口溜出了臥房。
月光如水,灑在青石板路上,泛著清冷的光輝。他屏住呼吸穿過練武場,青磚上的青苔在靴底發出細碎的聲響,仿佛是大地的低語。當他摸到禁地那道斑駁的木門時,指尖突然觸到一片粘稠的液體,借著月光細看,竟是尚未乾涸的血跡,在寂靜的夜色中散發出淡淡的腥氣。
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仿佛是沉睡已久的巨獸被喚醒。林夏閃身而入,立刻被撲麵而來的鐵鏽味嗆得皺眉。正堂的供桌前跪著一道黑影,手裡的匕首正往下滴落液體,在青磚上暈開一朵朵暗紅色的花,宛如地獄綻放的曼陀羅。
“誰?”黑影猛地回頭,兜帽滑落,露出半張被血汙覆蓋的臉。
林夏的瞳孔驟然收縮,那人竟是本該臥病在床的二師兄沈默。更讓他震驚的是,供桌上的牌位不知何時被換成了稻草人,七根銀針正釘在心臟的位置,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沈默的匕首“當啷”落地,臉上血色儘褪:“師、師弟?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的聲音顫抖,充滿了驚恐和不安。
林夏的目光掃過供桌後的暗格,那裡敞開著一道縫隙,隱約能看見半本泛黃的古籍。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了玄塵的咳嗽聲,如同警鐘般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
沈默突然撲過來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千萬彆告訴師父!”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我隻是想治好手傷……暗格裡的《青風補遺》上說,用活物獻祭能修複經脈……”
林夏猛地甩開他的手,後退時撞到了香案,供桌上的燭台應聲倒地,火光在稻草人的布麵上舔舐出蜿蜒的火蛇,仿佛是地獄伸出的舌頭。
在跳動的火光中,他看清了暗格裡的東西——除了古籍,還有半隻血淋淋的野兔,以及一串眼熟的玉佩,那是上個月下山采購卻失蹤的三師兄隨身攜帶的飾物。
“救火啊!”
淒厲的喊聲劃破夜空時,林夏正攥著那半塊染血的玉佩僵在原地。他看見沈默的身影消失在側門,而師父玄塵拄著竹杖從火光中走來,原本渾濁的眼睛在烈焰映照下,竟閃爍著異樣的紅光,仿佛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三日後,玄塵在祖師堂宣布閉關。
林夏跪在蒲團上,聽著木門落鎖的聲響,鼻尖縈繞著檀香與淡淡的血腥混合的怪異氣味。師父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從今日起,青風劍的傳承就交給你了。”
“那沈默師兄……”
“他已被逐出師門。”玄塵的聲音頓了頓,“你記住,青風劍可以傷人,但不能誅心。”
林夏走出祖師堂時,發現庭院裡的老槐樹不知何時被移栽走了,留下一個丈許見方的土坑,新翻的泥土在雨中散發著腥甜的氣息,仿佛是大地的呼吸。幾個師弟正在收拾殘局,有人低聲議論著三師兄的下落,言語間充滿了擔憂和猜測。
暮色四合時,林夏獨自來到後山禁地。焦黑的木門虛掩著,他推開門,看見供桌後的牆壁上多了一道劍痕,手法蒼勁,正是青風九式的起手式。
月光從屋頂的破洞灑落,照亮了暗格裡的那本《青風補遺》。他翻開泛黃的紙頁,發現夾在其中的半張殘圖——那是青風劍的最終式“回風斬”的圖譜,右下角有一行小字:“血祭開脈,非正道也”。
夜風突然卷起紙頁,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被遺忘的往事。林夏抬頭,看見窗台上蹲著一隻黑貓,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嘴邊還沾著幾縷可疑的血絲,為這詭異的夜晚更添了幾分神秘。
接下來的日子,林夏潛心修煉青風劍,試圖將那些可怕的發現拋諸腦後。然而,每當他練習到深夜,總能聽到後山傳來奇怪的聲響,仿佛有人在暗中窺視。
一天夜裡,林夏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一看,竟是失蹤多日的三師兄,他渾身是傷,氣息奄奄,手裡緊緊攥著一塊染血的布料。
“師弟……快走……”三師兄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布料塞進林夏手中,“師父他……”
話未說完,三師兄便斷了氣。林夏展開布料,發現上麵繡著一個詭異的符號,與稻草人身上的圖案如出一轍。
就在這時,玄塵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夏兒,你都知道了?”
林夏握緊了青風劍,劍尖微微顫抖。他終於明白,師父一直隱藏的秘密,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夏的聲音冰冷,充滿了失望和憤怒。
玄塵緩緩走近,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青風劍的最高境界,需要以血親為祭。你師兄們,都是為了這門絕世武功犧牲的。”
林夏的心臟猛地一沉,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師父從不教他最後一式,為什麼師兄們會接二連三地出事。
“你也跑不掉的,夏兒。”玄塵的聲音變得陰森可怖,“你是天生的劍骨,最適合做最後的祭品。”
林夏拔劍出鞘,青風劍在月光下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他知道,一場生死之戰在所難免。
“師父,您錯了。”林夏的聲音堅定,“劍道的真諦不在於殺戮,而在於守護。”
玄塵冷笑一聲,身形如鬼魅般撲來。林夏施展青風劍,與師父展開了激烈的搏鬥。劍光閃爍,劍氣縱橫,整個庭院都被籠罩在一片肅殺之氣中。
激戰中,林夏漸漸領悟了青風劍的真諦。他不再執著於招式的淩厲,而是將守護之心融入劍中,劍尖所指,帶著一股柔和卻又堅韌的力量。
最後,林夏使出了“回風斬”。這一次,他沒有用鮮血獻祭,而是以心為引,以意為媒。劍光如清風拂過,溫柔卻又勢不可擋。
玄塵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的劍傷,眼中充滿了悔恨和不甘。“我錯了……錯了……”他喃喃自語,緩緩倒下。
林夏收劍而立,望著師父的屍體,心中五味雜陳。他終於明白,真正的強大不是源於殺戮,而是源於內心的堅守。
天亮了,林夏走出庭院,陽光灑在他身上,溫暖而明媚。他知道,新的開始即將到來,而青風劍的傳說,也將在他手中續寫新的篇章。
林夏將三師兄的屍體埋在老槐樹下時,晨露正順著劍尖滾落。新翻的泥土裡混著細碎的骨渣,是上個月挖樹時沒清理乾淨的殘跡。他用劍鞘壓實最後一抔土,忽然發現草根間卡著半枚青銅令牌,上麵陰刻的“玄”字已被鏽蝕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