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骨崖的夜風卷著霧沫,像無數冰冷的細針紮在臉上。林溪月被兩名盜匪架著胳膊,後背緊貼著濕滑的石壁,懷裡的沈硯突然瑟縮了一下,少年滾燙的呼吸在她頸間凝成白霧,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那是魔氣在體內翻湧的征兆。她下意識地將他摟得更緊,指尖在袖中觸到一塊冰涼的玉,是雲澈半個時辰前塞給她的傳訊玉,野山萍學院的院徽在玉上刻得很深,硌得掌心微微發麻。
眼角餘光瞥見蘇雲躺在擔架上,粗布被單下露出的手腕泛著青白色。擔架邊緣鼓囊囊的,那裡藏著她倆午後磨的引火粉,是用野山萍後山的燥葉和火磷石搗的,當時蘇雲還笑著說這粉末燃起來像青藍色的星子,沒想到此刻要用來救命。
“等等!”林溪月突然掙開盜匪的鉗製,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飄,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黑煞正盯著貨箱裡的冰晶玉,月光在玉石上流淌,像凝固的銀河。他回頭時,胸口的黑熊紋身在火光下若隱若現:“小娘子又想耍什麼花樣?”
林溪月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嘴角——方才被盜匪推搡時磕到了石壁,帶著點鐵鏽味的疼。她目光掃過地上的沈硯,少年頸間的青斑已漫到耳後,像浸了墨的蛛網。“我跟你們走,”她深吸一口氣,故意讓聲音發顫,“但你們得保證他活著。”
“哦?”黑煞挑了挑眉,鬼頭刀在石麵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你覺得你有資格談條件?”
“他是我師弟。”林溪月加重了語氣,目光掠過被按在地上的雲澈。少年正仰頭望著石梁儘頭的夜空,那裡懸著半輪殘月,他的側臉在月光下繃得很緊,膝蓋處的褲管被血浸成深褐,卻依舊挺直著脊背——像極了去年學院考核時,他為了護著體力不支的沈硯,獨自擋住三名高年級弟子時的模樣。
張老的喉結動了動,他看懂了林溪月眼神裡的懇求。這姑娘雖驚惶,卻始終把同伴護在身後,那股韌勁兒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他對護衛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悄悄摸向腰間的火折子,竹管在掌心轉出細碎的聲響。
黑煞的目光突然定在沈硯耳後的青斑上,鼻翼急促地翕動幾下,瞳孔猛地收縮:“這小子……身上有魔氣?”
周圍的盜匪頓時騷動起來。斷骨崖的溶洞裡藏著幾具枯骨,是去年黑煞從一個魔道修士身上奪來的,那股陰冷氣息與沈硯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
“有意思。”黑煞的聲音裡添了幾分興奮,他用刀背輕敲著沈硯的臉頰,“野山萍的弟子帶著魔氣,這要是傳到學院,你們的院長怕是要氣吐血。”他對盜匪揮揮手,“把這小子抬上,彆讓他斷氣了。”
兩名盜匪剛要動手,林溪月突然上前一步:“他魔氣發作時會自殘,我得跟著照看。還有他——”她指向雲澈,“他懂些壓製魔氣的法子,有他在,這小子能撐到溶洞。”
黑煞盯著雲澈看了半晌,這小子眼裡的火像壓不住的炭,倒讓他想起了當年被逐出師門時的自己。“可以。”他突然笑了,“但得給這小子戴上鎖靈鐐,免得耍花樣。”
粗鐵鐐銬扣上雲澈手腕腳踝的瞬間,符文亮起灰黑色的光。他隻覺靈力像被凍住的溪流,連彎曲手指都費力,膝蓋的鈍痛順著骨骼蔓延,額頭滲出的冷汗在夜風裡凝成冰珠。但他始終望著沈硯,少年睫毛上沾著霧珠,像落了層霜——他記得三人約定過,要一起去丹鼎城看煉丹大會,誰也不能掉隊。
隊伍行至石梁中央時,霧氣突然變濃,能見度不足丈許。林溪月故意腳下一滑,撞在抬擔架的盜匪身上。就在對方罵罵咧咧扶她的瞬間,她指尖在擔架左側的粗布上飛快劃了一下——那裡離引火粉隻有半寸,是她和蘇雲早就約好的記號。
“動手!”
張老的低喝混著風聲炸響。護衛的火折子在空中劃出橙紅弧線,精準落在粗布上。“轟”的一聲,青藍色火焰猛地竄起,像突然綻開的鬼火,瞬間將那片霧氣染成妖異的藍。火磷石特有的辛辣氣味彌漫開來,連風都被燒得扭曲了。
“信號彈!”張老同時將紅色彈丸擲向高空。焰光草粉末在百丈之上炸開,像一盞巨大的燈籠懸在斷骨崖上空,連霧都被染成了淡紅。
“不好!有詐!”黑煞的怒吼震得石梁微微發顫。他周身湧起土黃色靈力,像掀起的沙浪,鬼頭刀帶著裂山之勢劈向張老。“鐺”的一聲脆響,龍頭拐杖與刀身相撞,火星濺起半丈高,張老被震得後退三步,脊背撞在貨箱上,悶哼了一聲。
“煙幕符!”林溪月摸出最後一張符籙擲向盜匪群。白色煙霧瞬間彌漫開來,帶著迷魂草的淡香,像流動的奶漿,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
“抓住帶魔氣的小子!”黑煞在霧中嘶吼,聲音裡滿是對機緣的貪婪。
混亂中,雲澈猛地用肩膀撞向身邊的盜匪。那人被煙霧嗆得咳嗽,踉蹌著後退時踩在石梁邊緣的青苔上,驚呼著墜向崖下,瞬間被濃霧吞沒。“蘇雲!”他彎腰解開擔架繩索,將她打橫抱起。少女的身體輕得像片枯葉,卻在他懷裡無意識地攥緊了他的衣襟——那是她們小時候玩捉迷藏時,蘇雲總愛攥著他衣角的姿勢。
“沈硯!”林溪月撲到地上,將少年緊緊抱在懷裡。他頸間的青斑已爬滿半張臉,呼吸急促得像破舊的風箱,顯然被煙霧裡的迷魂草刺激到了。她想起去年雲澈發高燒,她和沈硯輪流守了他三天,沈硯還笨手笨腳地學著煎藥,差點把藥罐燒裂。
“往崖下跑!”張老的聲音從煙霧中傳來,帶著喘息,“石階儘頭有商隊藏的小船!”
三人跌跌撞撞衝進霧裡,身後傳來刀斧碰撞的脆響和黑煞的怒吼。雲澈抱著蘇雲在前開路,林溪月緊隨其後,沈硯滾燙的身體貼在她懷裡,像揣著一團隨時會炸開的火。
“這邊!”雲澈突然轉向左前方,蘇雲氣若遊絲的聲音從他懷裡傳來:“左……左前方有石階……去年采藥時我記著……”
狹窄的石階鑿在崖壁上,僅容一人通過,邊緣的青苔濕滑得像抹了油。林溪月抱著沈硯先跳下去,落地時震得胳膊發麻,卻死死咬著牙不肯鬆手。回頭時,正看見黑煞衝出煙霧,鬼頭刀上的寒光在霧中閃閃爍爍,像野獸的獠牙。
“抓住他們!”黑煞怒吼著追過來,凝元後期的靈力壓得石階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雲澈抱著蘇雲跳上石階,反手將林溪月往下方推:“快跑!我斷後!”他摸出藏在靴筒裡的短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那是他十五歲生日時,沈硯用攢了半年的月錢買的,說“帶在身上,能辟邪”。
“一起走!”林溪月不肯放手,沈硯在她懷裡突然抽搐,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頸間的青斑像活過來似的蠕動。她想起三人在學院的桃樹下勾著手指說“要活一起活”,眼淚突然湧了上來。
石階陡得幾乎垂直,每向下一步都要死死抓住崖壁上的野草。風從崖底卷上來,帶著霧沫打在臉上,冷得像冰。黑煞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怒吼像炸雷在耳邊響:“小崽子!這石階通暗河!你們跑不掉的!”
雲澈回頭瞥了一眼,黑煞離他們隻有十步遠,刀光在霧中若隱若現。他咬了咬牙,突然停下腳步,將蘇雲塞進林溪月懷裡:“帶他們去暗河,那裡有避水丹,我引開他!”他看著林溪月懷裡的沈硯,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蘇雲,突然笑了,“記得嗎?去年你說要學遊泳,我們說等去了丹鼎城,就帶你去看最大的河。”
“你要乾什麼?”林溪月的聲音發顫,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彆管我!”雲澈將短刀塞進她手裡,又摸出個油紙包,“這是定魂散,沈硯求藥圃師傅配的,磨成粉撒他口鼻處,能壓魔氣!快走!”
說完,他轉身衝向黑煞,像顆出膛的石子。黑煞沒想到他敢回頭,愣神的瞬間被撞得一個趔趄。“給我下去!”雲澈怒吼著用儘全身力氣,抱著黑煞往石階邊緣倒去。他想起三人躺在學院屋頂數星星的夜晚,沈硯說要當最厲害的修士,蘇雲說要種出能治百病的藥草,林溪月說要走遍天下看風景。他想,至少要讓他們有機會實現。
“瘋子!”黑煞驚怒交加,揮刀就往雲澈背上劈去。
“雲澈!”林溪月撕心裂肺地喊著,卻被蘇雲死死抓住手腕。蘇雲的眼睛亮得驚人,用儘力氣說:“走……他是想……讓我們活下去……”
林溪月含淚看了一眼滾下石階的兩道身影,懷裡的沈硯又開始抽搐。她咬碎銀牙,抱著兩人轉身衝進更深的霧裡。石階儘頭的暗河水聲越來越近,像無數人在耳邊低語,而她掌心的短刀,還留著雲澈的溫度,燙得像他們三個在野山萍學院裡,那段吵吵鬨鬨卻永遠發亮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