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林川的聲音裡帶著困惑,“是一段音頻,非常短,隻有五秒鐘。乾擾很強,我正在做降噪處理……好了!”
一段經過處理的音頻通過揚聲器播放出來。
那不是人聲,也不是電碼,而是一段旋律。
一段用某種吹奏樂器發出的、帶著濃鬱地方色彩的童謠旋律,曲調婉轉而悲傷。
在旋律的背景音裡,還能隱約聽到一種極富節奏感的、篤、篤、篤的輕響,像是……尼姑庵裡敲擊木魚的聲音。
旋律隻有短短幾個小節,便戛然而止,徒留一片沙沙的電流噪音。
整個物證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算什麼?
報案?還是挑釁?
這首童謠代表了什麼?
背景裡的木魚聲又是什麼暗號?
這個信號的發出者,又是誰?
是受害者家屬,還是另一個像吳守業一樣的“流動接線人”?
江臨風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升起。
他原以為自己麵對的是一個個孤立的、等待被打撈的案件孤島,但現在,他發現這些孤島之下,連接著一張深不可測的、用鄉音、童謠、密碼和共同的傷痛編織而成的大網。
這張網,覆蓋之廣,形式之多樣,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建立“聲音檔案項目”的初衷,是為那些無法被記錄的“聲音”提供一個安放之所,一個官方的、權威的終點。
可現在,這些來自民間的“聲音”非但沒有尋求安放,反而在用自己的方式,構建著一個平行於官方係統之外的、自我生長的“檔案”體係。
它們有自己的“接線員”,自己的“語言”,自己的“規則”。
江臨風緩緩走到巨大的全國地圖前。
西北的七個點,甘肅的一個點,以及此刻在四川亮起的那個閃爍著詭異紅光的點,像三顆不同星係的星辰,看似遙遠,卻被同一股神秘的引力牽引著。
他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包括“靜默測試”,都隻是在這張無形大網的邊緣,投下了一顆小石子。
而此刻,他聽到的,是來自網絡深處的回響。
那不是求助,更像是一種宣告。
宣告它們的存在,宣告它們的堅守。
江臨風閉上眼睛,那段悲傷的童謠和篤篤的木魚聲在他腦海裡反複回響,像一個難解的謎題。
他手裡握著的,不再是一串串孤立的懸案線索,而是一把鑰匙,一把能打開一個龐大而神秘的民間記憶共同體的鑰匙。
然而,鎖孔在哪裡?
門後又是什麼?
他一無所知。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不是因為案件的棘手,而是因為自己認知體係的崩塌。
他所熟悉的、依賴的刑偵科學、辦案流程,在這樣一張充滿人情、密碼與執念的網絡麵前,顯得如此笨拙和蒼白。
他睜開眼,眼中原有的疲憊被一種更加複雜的情緒所取代,那是敬畏,是迷惘,也是一種被激起的、更加執拗的決心。
他盯著屏幕上那個來自四川的、謎一般的信號點,仿佛能穿透千裡,看到那裡的崇山峻嶺和繚繞的雲霧。
那些被遺忘的哭聲,不再是單純的悲鳴。
它們在漫長的歲月裡,已經演化、變異,學會了用自己的方式歌唱。
而他知道,以自己現有的力量,甚至還無法完全聽懂這支龐大合唱團所吟唱的歌謠,更遑論去解讀其中埋藏的真相。
他需要一副全新的耳朵,一副能聽懂密碼,能解析旋律,能感受那份跨越時空沉重執念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