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壓在佛山福利院的屋簷上。
江臨風站在走廊儘頭的窗邊,指尖輕輕撫過冰涼的玻璃,目光仍停留在那三道短劃與一道長劃留下的霧痕上——SOS。
不是語言,不是記憶,而是一種深埋在肌肉裡的呼救。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護士遞來的記錄本合上,輕輕放回窗台。
林川站在他身後,沉默良久才低聲道:“三十年了……一個被世界遺忘的人,還在用身體記住恐懼。”
“所以他才一直畫圈。”江臨風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卻像刀鋒劃過寂靜,“不是無意識,是重複。他在練習,怕忘了怎麼發出信號。”
林川皺眉:“可他怎麼知道我們會來?又怎麼確定我們是在找那個‘藍布衫’?”
“我不知道。”江臨風望著窗外漸起的薄霧,“但我相信,吳守業的郵路不是偶然。每一封信、每一次轉遞,都有方向。王有福不是最後一個節點,而是第一塊被喚醒的石頭——漣漪,從這裡開始。”
他們離開時,夕陽正斜照進福利院的小花園。
護工推著輪椅走過,輪子碾過落葉發出細碎聲響。
江臨風回頭看了最後一眼,老人仍坐在窗邊,手已放下,但目光固執地凝在玻璃上,仿佛還在等待下一個能看懂他手勢的人。
回到賓館,兩人在房間內攤開隨身攜帶的資料袋。
牆上掛著的老式掛鐘滴答作響,像是某種倒計時。
“甲子9確認有回應。”林川一邊整理監控截圖,一邊翻看江臨風帶來的檔案複印件,“但‘辰巳3’和‘申午7’的情況更複雜。陳阿娣的檔案室去年失火,部分記錄損毀;周誌康的上訪材料則被歸為‘曆史遺留問題’,封存未解。”
江臨風點燃一支煙,沒抽,隻是夾在指間轉動。
他知道,這些“巧合”背後,是一張早已織好的網。
有人在清理痕跡,也有人在阻止真相浮出。
而那份被“暫存”的《可行性報告》,不過是體製沉默的一種優雅表達。
“趙主任說得對,”他緩緩道,“不是駁回,也不是通過。是卡住。讓他們以為時間會磨平一切。”
林川抬眼:“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繼續走這條沒人支持的路?”
“路從來不是等出來的。”江臨風掐滅未燃的煙,打開筆記本電腦,“我們明天再去一趟福利院,調取最近三個月的全天監控。重點看清晨和睡前——人在清醒與入睡的交界處,最容易暴露本能。”
林川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注意到江臨風手機屏幕還亮著,停留在一張放大的照片上:泛黃的通訊錄殘頁,“甲子9”三個字被紅圈標注,旁邊是一串模糊的筆跡,像是地址或日期。
“這字跡……”林川眯起眼,“不像吳守業的。”
“當然不是。”江臨風聲音低了幾分,“是另一個人寫的。一個從未出現在官方記錄裡,卻一直在傳遞信息的人。我查過筆跡比對庫,沒有匹配結果。但這風格,和磁帶上標簽的打印字體一致——那種老式針式打印機,現在隻有檔案室和殯儀館還在用。”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林川忽然意識到什麼:“你是說……除了吳守業,還有人在維護這條‘亡者郵路’?而且,可能到現在都還在?”
江臨風沒有回答。
他隻是把照片收起,合上電腦,目光落在床頭櫃上的鐵皮盒上。
那盤微型磁帶靜靜躺著,像一顆尚未引爆的心臟。
窗外,風穿樓隙,發出低微嗚咽。
遠處傳來一聲銅鈴輕響,不知哪家老店還未關門。
江臨風忽然記起趙婉華昨日電話裡的最後一句話:“有些鑰匙,從來不響,但一直開著門。”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月光灑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映出斑駁樹影,也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個背負著十七枚未完成指紋的男人,正站在寂靜的起點。
而在幾公裡外的福利院病房裡,王有福緩緩抬起手,摸向枕頭下方。
動作緩慢,卻堅定,如同完成某種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