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海最近這段時間的日子,過得像剛出鍋的鹵煮一樣,咕嘟咕嘟直冒油花心氣兒。
一大鍋油亮噴香,醬色濃鬱的鹵煮見了底。
他坐在矮凳上,眯縫著眼,粗糲的手指頭沾著唾沫星子,“沙沙”地點著那些帶著毛邊兒的毛票子和鋼鏰兒,嘴巴咧到後耳根。
旁邊坐著的小後生,是八爺家的遠房侄子,跟林陽歲數相仿,一看就是個機靈的主兒。
小眼珠兒骨碌碌轉,嘴皮子那叫一個甜,三兩句就能哄得人眉開眼笑。
這爺倆,都對脾氣——都好整兩口老白乾兒。
土灶上,一小鍋新鹵煮“咕嘟嘟”冒著熱氣兒。
油星子和醬汁兒黏糊糊地裹著肉塊。
兩碗撒了翠綠蔥花,浮著厚厚一層凝成白脂油星的羊雜湯擱在旁邊的條凳上。
一瓶開了蓋的“北大倉”,辛辣的酒香混著濃鬱肉香,在這集市冷冽的角落裡硬生生蒸騰起一股子暖烘烘的俗世煙火氣。
爺倆粗瓷碗沿兒一碰,“滋溜”一聲悶下小半口。
夾起一塊油光鋥亮的鹵煮塞進嘴裡,嚼得腮幫子鼓動,油光滿麵,話頭也跟著熱絡起來。
正酣處,林陽裹著一身深山的寒氣,肩頭落著未化的雪沫,大步走了過來。
林大海一點不意外,隻當兒子還在給八爺跑腿兒,油膩膩的手揚了揚,招呼道:“陽子!忙利索了?快著坐下!陪你爹整兩口熱乎的,暖暖腸子!”
嗓門洪亮,帶著酒酣耳熱的豪爽。
旁邊那小子猛地想起八爺千叮萬囑,在林陽眼前,不該說的字兒半個都甭往外蹦。
他連忙放下碗,“哎喲”一聲站起身,臉上堆起笑,帶著幾分小媳婦似的拘謹:
“陽哥,你……你那事兒都……都辦完了?”
眼神兒在林陽那沾著泥雪,氣息沉凝的棉襖褲腳上打了個轉。
林陽目光掠過父親紅撲撲,全不知憂患為何物的臉,又掃過那小子小心探究的眼神。
心頭那團深山的巨影和冰冷的恐懼沉沉地壓了下來。
他臉上擠出一點不算自然,略顯僵硬的笑意,擺擺手,對著自家老爺子招呼道:
“爹,您喝著。事兒多著呢,哪有個完。”
轉而才對著八爺侄子招呼了一聲:“謝了兄弟,你們慢品,我就路過,眼下一堆事兒還忙著呢,回見!”
林大海大手一揮,酒氣混著豪氣:“有正事兒就麻溜兒去辦!八爺多抬舉你?你小子可不能給八爺掉鏈子!”
在他心裡,兒子能被八爺使喚,是了不得的體麵。
瞅著老爹這副身在福中不知“險”的模樣,林陽心頭又是好笑又泛起一絲酸楚的無奈。
他爹就是個炮仗脾氣直腸子,這會兒估摸著以為他在給八爺乾啥露臉的長臉差事呢!
他隻朝八爺侄子用力點了點頭。
沒再耽擱,轉身就鑽進了喧囂嘈雜,哈氣成霜的集市人流。
他沒去八爺家,腳後跟磕著凍得梆硬的地皮,徑直奔向周亮家。
五天前和周亮拍胸脯的約定還在耳根子邊滾燙。
他本想在死人溝裡多盤桓幾日,摸清那詭秘山坳的底細。
可采到回魂草已是僥天之幸,緊接著撞上那非人巨物更是驚得他魂飛天外。
這事兒太大,大得讓他脊梁骨都冒寒氣,必須立馬找到周亮,合計出路。
那東西盤踞深山,就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鬼頭刀!
這次是靠手雷拚死驚走了它,下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