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開始交頭接耳,嘁嘁喳喳如同蚊蠅低鳴,不時有煙袋鍋子互相借火接觸時發出的輕微“嗤啦”聲和短暫的橘紅色火光亮起。
沉默了幾息。
“要不……”
終於有個蹲在門檻上的瘦老頭,用乾癟的,帶著明顯試探和不確定的語氣開了口,那聲音像是怕嚇著誰。
“……咱……咱就按,一畝地折合一……一塊錢?”
他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乎成了蚊蚋哼鳴。
“那一百二十畝……就是……就是一百二十塊?這……這會不會要多了?”
“那破地,堆在那裡十年二十年,也沒見它自個兒長出一顆麥粒兒,變出一分錢啊……”
他說完,又飛快地瞟了一眼坐在桌子後麵的林陽,又看看老村長,生怕自己出價太高。
“嘁!一塊錢一畝?老黃頭你咋不算算這五十年?!”
另一個紮著黑布條腰帶的乾癟老漢猛地哼了一聲,有些不屑。
伸出三根骨節粗大,沾滿泥巴的手指頭,聲音拔高了些,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依俺看呐,咱得按整塊算!咱要高點,圖個順溜!一千二!咋樣?聽著也敞亮!”
“咱村統共就二百來戶呢,分一分,勻到每戶頭上也就攤個塊兒八毛的!就當是添把柴,討個長遠吉利!”
這“一千二”的數字一出口,屋子裡瞬間響起一片抽氣聲,緊接著便是更大聲的嗡嗡議論,像捅了馬蜂窩。
“一千二?老天爺喲!那……那可……可夠買一頭半剛使上勁兒的壯牯牛咧!”
角落裡一個剛分了家,臉上還帶著幾分青澀的小年輕,一邊搓著布滿血口子的手,一邊眼睛放光地小聲嘀咕。
一千二百塊!
這對於常年土裡刨食,一年到頭從牙縫裡省出幾塊錢,殺頭年豬能高興半個臘月的蓮花村人來說,已然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牆角長條凳上一直沉默不語的林大海,這時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坐在屋子中央,被煤油燈光勾勒出輪廓的兒子林陽。
趙桂香緊挨著他,坐在旁邊一個小馬紮上,手指頭死死地揪著膝蓋上的舊藍布棉襖衣角,指甲深深掐進布紋裡。
她的心七上八下地在胸腔裡撞。
要一千二?
這麼多錢,兒子和八爺……真能答應?
可彆把人嚇得扭頭就走哇!
但這話她無論如何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開口。
怕顯得自己太軟弱,太不顧大局。
老村長那雙渾濁得仿佛隔了一層毛玻璃的老眼,此刻卻閃爍著一種近乎鷹隼般的精光。
他慢悠悠地把嘴裡的旱煙袋鍋抽出來,目光如同細密的網,在每一張或緊張或期待或貪婪的黝黑麵龐上緩緩掃過。
那目光極其隱晦地在林陽臉上停頓了一瞬——也許連半秒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