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條冰冷的蛇，鑽進林晚星的鼻腔。她趴在兒科重症監護室的玻璃上，看著保溫箱裡的念念——女兒的小臉燒得通紅，氧氣管插在鼻孔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微弱的起伏，監護儀上的曲線像條掙紮的蚯蚓。
“急性肺炎並發心肌炎。“醫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白大褂上還沾著碘酒漬，“必須立刻用進口抗生素，加上心電監護，一天費用差不多一萬。“
林晚星的手指猛地攥緊，玻璃上留下幾道白痕。一萬？她賣棉花的錢剛夠交押金，現在賬戶被凍結，渾身上下隻剩口袋裡的三百塊零錢。
“能不能......用國產的？“她的聲音發顫，指甲掐進掌心。
醫生歎了口氣：“孩子對普通抗生素過敏，上次在鄉醫院已經試過了。“他遞過來張催款單，“押金還能撐兩天，再不交錢，就得停藥。“
催款單上的數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林晚星眼睛發花。她踉蹌著後退，撞在走廊的金屬椅上，發出哐當一聲響。旁邊床位的家屬投來同情的目光，有人低聲議論：“聽說這女的是從沙漠來的，老公跑了，自己帶孩子......“
林晚星沒力氣理會這些閒話。她摸出手機，屏幕碎成蛛網，還是上次被趙曼妮的人推搡時摔壞的。撥號鍵按了三次才撥通王二柱的電話，聽筒裡傳來電流的滋滋聲。
“二柱哥，合作社的錢......“
“晚了晚星！“王二柱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剛去銀行取，櫃員說賬戶被稅務局凍結了，說是有人舉報咱們偷稅漏稅！“
林晚星的血瞬間涼透。偷稅？她每次賣棉花都讓收購站開了發票，怎麼可能偷稅？除了趙曼妮，誰會乾這種事！
“是趙曼妮......“她咬著牙說出這三個字，牙齒咯咯作響。
“這毒婦！“王二柱在那頭怒吼，“我現在就帶村民去稅務局鬨！“
“彆去。“林晚星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他們就是想逼瘋我們。你先去紅柳村，把剩下的棉花全拉去鎮上賣，不管多少錢，先湊點現金送來。“
掛了電話，走廊的窗戶突然被風吹開，卷進幾片梧桐葉。林晚星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突然想起牧雲——他從翻車的溝裡爬出來後就發起高燒，現在還在隔壁病房躺著，膝蓋上的傷口縫了十五針，卻執意不讓她過去照顧。
她攥著催款單往外科病房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剛到門口，就看見牧雲拄著拐杖往外挪，繃帶從褲腿裡滲出血跡，在地麵拖出細小的紅點。
“你乾什麼！“林晚星衝過去扶住他，手腕被他滾燙的手抓住。
“錢的事......我聽說了。“牧雲的嘴唇乾裂起皮，呼吸帶著濃重的鼻音，“我卡裡有兩萬，是......是護林員的撫恤金。“
林晚星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緊了。她知道那筆錢，是牧雲爺爺犧牲時發的，他一直存在卡裡沒動過。
“不行。“她把他按回床上，“那是你爺爺的命換來的。“
“現在是救念念的命。“牧雲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亮得驚人，“我去跟醫生說，用我的醫保......“
“你的醫保在縣裡，這兒報不了！“林晚星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你以為我沒問過嗎？“
病房裡的空氣瞬間凝固。監護儀的滴答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像在倒數。牧雲看著她通紅的眼睛，突然低下頭，用沒受傷的手從枕頭下摸出個布包——裡麵是幾顆胡楊木珠子，串成簡陋的手鏈。
“這個......拿去當掉。“他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我爺爺說這是老料，能值點錢。“
林晚星看著那串手鏈，突然想起暗河旁的場景——牧雲倒在水裡時，手腕上就戴著這個。她猛地把布包塞回去，轉身衝出病房：“我去想辦法。“
走廊儘頭的繳費處排著長隊，每個人手裡都攥著厚厚的鈔票。林晚星站在隊伍末尾，看著玻璃櫃裡的收費標準，突然想起張寡婦說過的話——市裡有放高利貸的，隻要敢抵押，當天就能拿錢。
她摸出手機，顫抖著撥通了那個寫在煙盒背麵的號碼。
放貸的姓李，是個光頭男人，在醫院對麵的茶館見麵。他蹺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金戒指在指間轉來轉去，聽完林晚星的話突然笑了，唾沫星子噴在茶桌上：“十萬？你拿什麼抵押？“
“我在紅柳村有五十畝承包地。“林晚星的指甲深深掐進大腿，“還有合作社的股份。“
李光頭突然收了笑，從抽屜裡甩出份合同：“地可以，得按十年收成算。利息嘛，一毛五，利滾利。“
一毛五？林晚星的腦子嗡的一聲。這相當於借十萬，一年後要還十八萬！
“太高了......“
“嫌高？“李光頭把合同往回抽，“那你去問醫院肯不肯賒賬。“他指了指窗外，“看見沒？三樓兒科，每天都有沒錢停藥的，有的......“
“我簽！“林晚星抓起筆，筆尖在紙上戳出個小洞。她不能讓念念成為“有的“裡麵的一個。
李光頭的眼睛亮了，突然按住她的手：“彆急啊。“他從抽屜裡拿出個U盤，“簽之前，先看看這個。“
茶館的顯示器突然亮起，畫麵裡是紅柳村的棉田——趙曼妮站在田埂上，對著鏡頭笑：“李哥，那五十畝地底下有鐵礦，等林晚星還不上錢，咱們就......“
視頻突然被掐斷。林晚星的筆“啪“地掉在地上，原來這根本不是巧合！
“趙曼妮讓你來的？“她猛地站起來，椅子被撞得翻倒在地。
李光頭慢條斯理地收起U盤，從懷裡掏出把匕首，拍在桌子上：“誰讓來的不重要。“他指了指合同，“簽，或者現在就滾。“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雨點打在玻璃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林晚星看著合同上的“土地抵押“四個字，突然想起爺爺在日記裡寫的：“紅柳村的地，是胡楊的根，斷了根，人就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