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會的土坯房裡擠得像沙丁魚罐頭。長條木桌被村民們蹭得發亮，牆角的舊電扇吱呀轉著，把汗味和塵土味攪在一起，反倒比外麵的熱風多了幾分踏實。
“都靜一靜！“老李頭敲著拐杖站起來，老花鏡滑到鼻尖上，“現在開始投票！選誰當村主任，都在這張紙上了！“
林晚星站在牆角，看著村民們埋頭畫圈的背影，手心沁出薄汗。王二柱媳婦把孩子背在身後，鉛筆在紙上頓了三下才落下；張寡婦的手抖得厲害，畫的圈歪歪扭扭；連平時總跟趙家眉來眼去的劉老五，都咬著牙在紙上戳了個窟窿。
監票的是鎮上派來的乾事，穿著不合身的西裝，每記一票就往本子上劃道，筆尖在紙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太陽爬到頭頂時，他突然清了清嗓子：
“統計結果出來了——林晚星，全票當選。“
寂靜像潮水般漫過屋子，隨後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王二柱把草帽扔向屋頂，驚得梁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張寡婦抱著念念轉圈，孩子咯咯的笑聲蓋過了所有喧鬨；老李頭摸著牆上“為人民服務“的標語，突然老淚縱橫。
林晚星接過那枚磨得發亮的銅質公章時，指腹觸到上麵的溫度。這枚章曾被趙老四攥在手裡，蓋過無數出賣集體利益的合同，如今終於回到了該在的地方。
“我保證。“她的聲音在嘈雜中異常清晰，“紅柳村的地，一寸都不會丟；村民的錢，一分都不會少。“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汽車喇叭聲。黑色轎車碾過門檻時，鎮長挺著啤酒肚鑽出來，手裡拎著個紅綢包裹的鏡框，臉上堆著和謁的笑——和上次拒絕接林晚星舉報時的冷漠判若兩人。
“晚星同誌，恭喜啊！“鎮長的皮鞋踩在泥地上，小心翼翼地避開水窪，“我早就說過，你是年輕有為的好苗子！“
村民們的臉色瞬間變得古怪。王二柱媳婦往地上啐了口：“當初求他管管趙家，他說"沒證據彆瞎鬨"，現在倒跑得比誰都快。“
林晚星沒接那鏡框，指尖在公章上摩挲著：“鎮長有事？“
鎮長的笑僵在臉上，趕緊把鏡框塞給旁邊的乾事：“這不是來道賀嘛！紅柳村在你的帶領下，可是成了縣裡的模範村......“他壓低聲音，“網上那些話，你彆往心裡去，我這也是......“
“我知道。“林晚星打斷他，目光掃過院外的記者，“您是怕網友再罵您不作為。“
乾事手裡的鏡框“啪“地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鎮長的臉漲成豬肝色，卻隻能尷尬地笑：“年輕人真會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林晚星轉身走向黑板，拿起粉筆重重寫下“500畝“，“今天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趙家非法侵占的500畝地，分給村民。“
人群再次沸騰。那些地是趙衛東早年用假合同騙走的，種著最耐旱的沙地柏，每年的承包費都進了趙家口袋。村民們念叨了十幾年，今天終於能拿回來了。
“可有文書嗎？“劉老五怯生生地問，“趙家要是不認......“
“他們不認也得認。“林晚星從抽屜裡掏出份文件，是“沙漠胡楊“派來的律師團隊找到的原始地契，泛黃的紙頁上蓋著三十年前的紅章，“這是爺爺那輩的分地記錄，上麵寫得清清楚楚。“
鎮長的眼睛突然亮了，湊過來看地契的樣子比誰都積極：“有這個就好辦！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土地局，讓他們來確權！“
林晚星看著他忙前忙後的背影，突然覺得很可笑。當初趙家人拿著假合同找他蓋章時，他眼皮都沒抬；現在見了真地契，倒比誰都上心。
分地現場設在打穀場。林晚星用石灰在地上畫了五十個格子，每個格子代表十畝地，村民們抓鬮的手又興奮又緊張。
“我抓到3號了！“王二柱舉著紙團蹦起來，“挨著暗河的那塊！能澆上水了！“
張寡婦展開紙團時，眼淚突然掉下來——是她男人當年守過的林地，上麵還留著防火線的痕跡。
林強站在角落，手裡攥著個空紙團。林晚星把最後一個鬮塞給他：“爸的那份，你替他抓。“
他捏著鬮的手微微發抖，展開後突然紅了眼眶——是片種滿胡楊幼苗的沙地，正是他這陣子巡林時最常去的地方。
“謝謝姐。“他的聲音很輕，卻像塊石頭落進水裡，在村民們心裡漾開圈圈漣漪。有人開始跟他搭話，問他巡林時的趣事，他雖然說得磕磕巴巴，臉上卻漸漸有了血色。
鎮長在一旁指揮著拍照，鎂光燈閃得人睜不開眼。他舉著和林晚星的合影，笑得滿臉褶子：“這可是咱們縣的正能量！必須好好宣傳！“
就在這時，老李頭突然指著村口大喊：“快看！那是啥？“
塵土飛揚的路上，十幾輛摩托車呼嘯而來，車鬥裡裝著鐵鍬和鋼管，為首的是趙曼妮的堂哥趙虎，臉上帶著道刀疤，是剛從牢裡放出來的。
“林晚星！你敢動趙家的地？“趙虎把摩托車橫在打穀場門口，鋼管往地上一頓，“我叔說了，這地是趙家的，誰也彆想碰！“
村民們瞬間往後縮，手裡的農具攥得咯吱響。王二柱把媳婦孩子護在身後，自己往前站了半步：“有地契......“
“狗屁地契！“趙虎吐了口唾沫，“在紅柳村，趙家的話就是地契！“他揮了揮鋼管，“給我把分地的牌子砸了！“
“誰敢！“林晚星往前一步，手裡的公章舉得高高的，“這是集體土地，砸牌子就是犯法！“
趙虎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的鎮長身上，突然笑了：“李鎮長也在啊？正好，您給評評理，這女人搶我們趙家的地，算不算犯法？“
鎮長的臉瞬間白了，往後退了半步：“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您不能走！“林晚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冷得像冰，“剛才拍照的時候您可不是這麼說的。現在趙家人帶著凶器來鬨事，您這個鎮長管不管？“
鎮長被問得啞口無言，額頭上的汗珠子滾進領子裡。記者們的鏡頭齊刷刷對準他，快門聲像在抽他的臉。
趙虎顯然沒料到林晚星敢硬剛，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給我打！出了事我擔著！“
摩托車上的混混們剛要動手，打穀場的另一頭突然傳來汽車喇叭聲。三輛越野車疾馳而來，車門打開，下來十幾個穿黑色製服的人，胸前的徽章閃著光——是市掃黑辦的。
“趙虎，我們接到舉報，你涉嫌非法集會，跟我們走一趟。“帶頭的警官亮出逮捕證，手銬“哢嗒“一聲鎖在趙虎手腕上。
混混們嚇得扔下鋼管就想跑，卻被製服們團團圍住。趙虎掙紮著嘶吼：“我叔是趙衛東！你們敢抓我？“
“正是趙衛東先生提供的線索。“警官的話像顆炸雷，炸得所有人都愣住了，“他說有人冒用趙家名義，在紅柳村尋釁滋事。“
林晚星的心臟猛地一沉。趙衛東？他為什麼要舉報自己的侄子？
趙虎也懵了，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麼，突然瘋狂地大笑：“我叔想讓我背鍋！他早就跟開發商勾結好了......“
話沒說完就被捂住嘴拖走了。掃黑辦的人清理現場時，鎮長擦著汗湊過來：“晚星同誌，你看這事......“
“鎮長還是想想怎麼跟網友解釋吧。“林晚星看著他煞白的臉，突然覺得一陣疲憊，“我還有事要處理。“
她回到村委會時，發現桌角多了個信封，沒有郵票，像是有人從門縫塞進來的。拆開一看，裡麵是張照片——趙衛東穿著囚服，站在監獄的鐵絲網前，手裡舉著張紙條，上麵寫著：
“500畝地隻是開始，暗河見。“
照片背麵還有行小字：
“你爺爺的日記，我替你找到了最後一頁。“
林晚星的手指突然收緊，照片的邊角硌進掌心。爺爺的日記？那本缺了最後幾頁的日記，藏著紅柳村最大的秘密，趙衛東竟然找到了？
【係統提示：檢測到日記最後一頁可能包含“生態循環係統“的致命缺陷，建議謹慎處理。】
窗外的胡楊林在暮色裡搖晃，像無數雙窺視的眼睛。林晚星捏著照片，突然想起趙虎被拖走時喊的話——趙衛東和開發商勾結。
難道分地也是個陷阱？趙衛東故意讓她把地分給村民，再利用生態係統的缺陷讓土地再次荒廢，讓村民們反過來怨恨她？
她走到黑板前，看著上麵“500畝“的粉筆字，突然覺得那像是個巨大的漩渦，正一點點吞噬著紅柳村的希望。
這時，林強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件東西，是他在巡林時撿到的——個生鏽的鐵皮盒，裡麵裝著幾張泛黃的圖紙，上麵畫著暗河的流向，還有個用紅筆圈出的標記，像座水下建築。
“姐，這是......“
林晚星的目光落在圖紙的簽名處，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爺爺的簽名，旁邊還有個陌生的名字：
“錢政國“——綠洲紡織的董事長，也就是那個神秘的“沙漠胡楊“。
爺爺竟然和“沙漠胡楊“認識？他們在暗河建了什麼？
暮色越來越濃，遠處的暗河方向傳來隱約的水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蘇醒。林晚星握緊鐵皮盒，突然明白過來——
趙衛東、沙漠胡楊、爺爺的日記、暗河的秘密......這一切早就被一條看不見的線連在了一起。
而她，必須去解開這個結。
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她拿起車鑰匙，對林強說：“跟我去趟暗河。“
發動汽車的瞬間，手機突然震動，是條陌生短信：
“彆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發信人顯示：沙漠胡楊。
林晚星猛地踩下刹車，輪胎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後視鏡裡，村委會的燈光在夜色中搖晃，像個巨大的問號。
她該相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