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墨香沉靜。
新任掌院學士張洵,正小心翼翼地為一卷古籍拂去灰塵。
殿門被推開,帶進一股不屬於此地的,冷冽的殺伐之氣。
李徹走了進來。
張洵連忙放下書卷,躬身行禮:“陛下,聖安。不知陛下駕臨,有失遠迎。”
李徹沒有看他,徑直走到一排排直抵殿頂的書架前。“張學士。”
“臣在。”
“你告訴朕,這世上最鋒利的武器,是什麼?”
張洵一怔,以為是皇帝在考校,恭敬答道:“回陛下,乃仁義。以仁義之師,伐不義之賊,無往不利。”
“錯。”
李徹轉過身,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丟在張洵麵前的桌案上。
紙上,正是裴玄描摹出的,那份血腥的獻祭路線圖。
“是筆。”李徹淡淡道,“是你們手裡的筆。”
張洵看著圖上詭異的血色線條,隻覺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他不明所以地抬起頭。“陛下,這……”
“蜀王,欲以十萬大山為鼎,以軍民血肉為藥,行上古邪祭,竊我大炎國運。”
李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已經發生的事實。
張洵的腦子“嗡”的一聲,幾乎站立不穩。“荒謬!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瘋言瘋語!”
“朕的錦衣衛,不會撒謊。”李徹的目光落在張洵臉上,“現在,朕要你的翰林院,把這個‘瘋言瘋語’,變成天下皆知的‘事實’。”
張洵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的臉色變得比紙還白。
“陛下的意思是……讓老臣們,去寫那些……街頭巷尾的話本小說?”他聲音發顫,“陛下,我等翰林,一生所學,皆是聖賢文章,講的是經世濟國,修身齊家。怎能……怎能去編造此等駭人聽聞,有辱斯文的……故事?”
“有辱斯文?”李徹笑了,笑意裡沒有半分溫度,“和蜀王的人皮地圖比,哪個更有辱斯文?”
“與那些在山壁上殺人的‘山鬼’談,誰更懂聖賢文章?”
“張學士,你的筆,是用來修飾太平的。而朕的刀,是用來創造太平的。”
李徹走近一步,聲音壓低。
“現在,朕的刀,需要你的筆,為它開路。”
“朕要你寫,蜀王如何與南疆百蠻妖巫為伍,如何用活人祭祀山神,如何想引域外天魔,禍亂中原。”
“寫得越詳細越好,越離奇越好,越……讓人惡心越好。”
“不……不行!”張洵鼓起最後的勇氣,梗著脖子,“陛下,此舉與暴秦之焚書坑儒何異?是以謊言愚弄天下!史筆如鐵,豈可輕折!老臣……老臣做不到!”
“是嗎?”
李徹不再看他,而是看向殿外。
劉庸恰在此時,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幾個戶部的小吏,抬著幾口箱子。
“陛下!”劉庸的聲音滿是喜悅,“京兆尹衙門那邊又抄出來一個!蜀王安插在京城的暗樁,家產……嘖嘖。”
他打開一口箱子,裡麵是碼放整齊的銀錠。
“陛下,這隻是一個暗樁,就值二十萬兩。臣以為……”
李徹打斷了他:“劉庸。”
“臣在!”
“印一份《邸報》,傳遍大炎十三州,要多少錢?”
劉庸愣了一下,心算了片刻:“回陛下,若要覆蓋所有州府縣城,紙張、墨、人力、驛站……至少要十萬兩。”
“太少了。”李徹搖了搖頭。
“啊?”
“朕要的,不是送到縣衙就完事。”李徹的目光,重新落回張洵身上。“朕要每一個識字的茶館說書人,每一個走南闖北的商隊,每一個村頭的裡正,人手一份。”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朕要讓大炎的每一個子民,在吃飯、喝水、睡覺前,都在談論蜀王是一個什麼樣的惡魔。”
“這……這……”劉庸咂舌,“陛下,這花費……不可估量啊!”
“那就繼續抄。”李徹的聲音雲淡風輕,“張學士覺得,史筆不可折。”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那朕就看看,是他的筆硬,還是那些蜀王同黨的骨頭硬。”
張洵的身體,猛地一晃。
他聽懂了。皇帝的意思是,翰林院每晚一天動筆,錦衣衛的抄家名單上,就會多出幾個名字。而那些被抄的家,罪名都會是“蜀王同黨”。
那些錢,會被用來印刷他本該寫的那些“謊言”。
這是一種誅心。
用他堅守的“道義”,去為彆人的家破人亡負責。
“陛……下……”張洵的嘴唇哆嗦著,一身傲骨,在帝王冰冷的意誌麵前,寸寸斷裂。
最終,他緩緩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老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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