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有禦醫,她不找;裴家有父兄,她不找;獨獨找他這個素未謀麵的筆友。
什麼病能把她逼到這個份上?
他心急如焚。
京城沒有特彆知名的醫女。
紀長卿的長嫂倒是治好了壽陽公主的兒子,聲名鵲起。
於是他找上紀長卿,想方設法說服他,讓他找他長嫂進宮給她看病。
紀長卿應下了。
馮氏進宮了。
她又讓人往古籍裡放了一封信,感謝他的引薦。
他長籲了一口氣。
誰知沒過多久,榮昌侯府就出了白骨案,太子被指證為罪魁禍首。
他從紀長卿那裡得知,她在帝後麵前親自控訴太子,為此特地通過紀長卿向馮氏求了祛疤藥。
再三輾轉,才借裴雲彥之手將藥送至她手中。
她出宮後,“空青”曾約過他,想要當麵道謝。
他一時慌亂,以身體不便為由,拒了。
此後她沒再提見麵之事。
隻偶爾和他探討女子書院課程安排。
清泉書院開了後,她鮮少回城,也鮮少和他通信。
“……我方才去奇本館轉了下,發現她在那本古籍裡留了信,拿著信封剛要拆開,她就折了回來,我一緊張,就跑了……”
上官牧捂著臉道。
“她知道我是牧雲居士,以後估計不會再和我聯係了。”
紀長卿:“……”
平時說得頭頭是道,一到關鍵時刻,掉頭就跑。
沒見過他這麼慫的。
“這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嗎?你回頭跟她好好解釋,說不定好事將近。”
上官牧:“她說不定正在氣頭上……”
“那你就等她消氣吧。”紀長卿涼涼道,“到時氣沒了,你攢下的好感也沒了。”
上官牧:“……”
他遲疑了片刻,咬牙道:“就聽你一回。”
紀長卿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回去吧,她說不定正在等你。”
這句話給了上官牧莫大勇氣。
他快馬加鞭趕回奇本館,拴好馬後,闊步走進館裡。
奇文館一共兩層,一層中間是大廳,左右各有兩間相互連通的屋子;二層為一個大通間,以書櫥為隔斷,劃分了幾個區域。
他先看過一層所有房間方上二層。
裴閔如和他結緣的那本古籍在二層最西邊的殘本區。
他一路走過去,眼角餘光掃過各個分區,沒看到任何人。
心裡涼了半截。
腳步下意識放緩。
但走得再慢,這點距離也很快就走完了。
殘本區……也沒人。
他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
踱步走到角落那本古籍所在書架,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翻開古籍,試圖在裡麵找到裴閔如留下的隻言片語。
一頁、兩頁、三頁……除了他們留下的補全內容頁和注釋頁,內頁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他頹然地將古籍放回去。
感覺全身力氣都被一抽而空。
倚靠在窗邊時,他看了眼窗外,正要為自己方才的糟糕表現懊惱,一張熟悉的臉龐忽然映入眼簾。
裴閔如正坐在奇本館後麵的庭院裡,朝他招手。
這一刹那,他就像一株盛夏裡被暴雨淋了個透徹的蔫巴花草,瞬間支棱起來。
他立刻轉身跑向樓梯。
跑下樓梯。
直跑到庭院邊上的回廊才停步。
“我一直以為牧雲居士是個六旬老人。”
裴閔如笑道。
“沒想到是上官世子。”
上官牧方才還盈滿全身的氣,霎時一泄而空。
六、旬、老、人。
“你為何會覺得我像六旬老人?”
他黑著臉問道。
“可能是你時而沉穩,時而歡脫,讓我想起了白鹿書院的諸葛山長,諸葛山長在書院裡不苟言笑,私下就是個老頑童。”
裴閔如回道。
上官牧:“……”
他隻是裝沉穩沒裝好,偶爾流露出真性情而已,沒想到竟被她當成老頑童。
裴閔如招呼道:“坐下來聊吧。”
說完燙了個杯子,給他沏了一杯茶。
上官牧方才隻顧著緊張,如今安坐下來,聞到茶香,才發現自己渴了。
他啜了一口茶,鮮甜清爽,清香宜人。
“這是剛出的龍井?”
裴閔如點頭:“夏老剛從江南帶回來的。”
夏老便是奇本館的主人。
上官牧想起自己在信裡對裴閔如說過,有機會一起去江南采茶製茶,賞江南春景,頓時呼吸一滯。
原來他想做的是老人家才會做的事嗎?
難怪她會把他當老人。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真實身份的?”
裴閔如忽然問道。
上官牧再次呼吸凝滯。
“我們通信兩個月後。”他小聲道,“我去拜訪你大哥,在他那裡看到了你的字。”
“這麼早。”裴閔如微微訝異,“我還以為是我托你找醫女的時候。”
她那時想給太子下藥,不敢讓裴家知道,莫名想起了自己的筆友。
雖然素未謀麵,但她從字裡行間判斷出對方是可靠之人,便冒險拜托他代為尋醫。
上官牧臉色微紅。
“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隻是不想就此斷了往來。”
“我明白。”
裴閔如笑道。
她以為上官牧是跟夏老一樣的大儒,才會一直和他通信,若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定會避嫌。
她父親和兄長也是博學之人,但他們與她交談,難免會夾雜訓誡。
“牧雲居士”這樣能讓她暢所欲言之人,十分難得。
因而哪怕她可以通過蹲守奇本館,輕易找出他的身份,她也沒有這樣做。
今日純屬意外。
她放完信後,和夏老在庭院喝茶,聊起一本古籍,上二層來拿,不曾想,竟撞見取信之人。
上官牧倉皇逃離之後,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去年端午遇劫後紀長卿告訴她的,那位找他幫忙營救她而又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朋友。
“多謝你這些年對我的幫助。”
她端起茶杯,誠摯感謝道。
“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運氣。”
上官牧和她碰了一下杯,紅著臉道:“遇見你,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運氣。”
裴閔如微微一笑。
“這話你可能說早了,你的運氣還在後頭呢,等你遇見和你攜手共度餘生的姑娘再說。”
上官牧神色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