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轎無聲浮起,四名青麵獠牙的鬼卒肩扛骨梁,足不沾地。
齊雲端坐轎中,絳狩火在掌心蓄而不發,心神卻如繃緊的弓弦。
那書生模樣的鬼物在前引路,臉上凝固的笑意在幽藍鬼火映照下更顯詭異。
“起!”書生低喝一聲。
紙轎驟然抬起,快速的沒入濃稠如墨的山林夜色。
轎身兩側,點點幽藍鬼火憑空而生,如夏夜流螢,卻又冰冷徹骨,它們飛舞纏繞,將周遭丈許之地映照得光怪陸離。
這光非但未能驅散黑暗,反將嶙峋怪石、虯結古木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如同蟄伏的妖魔。
轎子穿行於白日絕難企及的險惡之地。
時而淩空虛渡,下方是翻滾著濃稠瘴氣的萬丈深澗,時而貼著千仞絕壁疾掠,冰冷濕滑的岩壁在鬼火藍光下泛著青黑油色,仿佛巨獸的鱗甲。
轎身平穩得不可思議。
齊雲望去,隻見月光偶爾穿透層層疊疊的樹冠,灑下破碎的銀屑,落在下方奔騰咆哮的暗河上,轉瞬即逝。
不知行了多久,紙轎猛地一頓,緩緩落地。
眼前豁然開朗。
轎子竟已置身於群峰之巔,一片平坦的孤絕石台之上。
萬籟俱寂,唯餘天風浩蕩。
一輪冰輪也似的明月高懸中天,大得驚人,清輝如練,潑灑而下,將整座石台、遠處的連綿群峰、乃至腳下翻湧的雲海,都鍍上了一層清冷、純淨的銀輝。
空氣凜冽如水晶,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清涼的氣息。
石台邊緣,幾株虯勁的老鬆披著月華,剪影如鐵鑄。
此地高絕,仿佛伸手便能摘下星辰,俯瞰塵寰皆在腳下雲海之中沉浮。
山頂中央,一方古樸石案,三張石凳。
主位之上,端坐著一位魁梧巨漢。
他身高足有兩米開外,即便盤坐於石凳,亦如一座沉穩的小山,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彪悍霸道之氣。
身上是一襲質料上乘、繡著暗金雲紋的玄色錦袍,寬大的袍袖也難掩其下賁張的肌肉輪廓。
其麵如重棗,濃眉如戟,一雙虎目開闔間精光四射,顧盼自雄。
此刻,他正舉著一隻碩大的石杯,與左側之人談笑風生。
左側那人,正是玄清。
青灰道袍在月下更顯飄逸,他姿態隨意,甚至帶著幾分不羈,一條腿屈起踏在石凳上,手肘支著膝蓋,正與那巨漢對飲。
他臉上帶著慣常的灑然笑意。
更奇的是那頭驢子,竟也在一旁悠然自得。
它麵前地上鋪著一塊乾淨的粗麻布,上麵堆著些朱紅剔透的野果。
旁邊一隻淺淺的石碗中,盛著琥珀色的液體。
青驢不時低頭,舔舐一口碗中瓊漿,隨即眯起大眼,鼻翼翕動,發出愜意的輕哼,驢臉上竟似露出陶醉享受之色。
“來了!”玄清聞聲,側首看來,臉上笑意更濃。
齊雲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氣,壓下心中驚濤,穩步下轎。
那書生倀鬼朝著巨漢與玄清深深一揖,身形便如煙霧般悄然消散在月光裡。
玄清起身,對那巨漢笑道:“山君,這位便是貧道的師侄,齊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