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您胸口這個望遠鏡,鏡片亮晶晶的,要是太陽一照,會不會反光,讓對麵的鬼子給瞅見了?”
“要不……咱用點泥巴,給它糊一下?”
這句話一出。
剛剛才緩和的氣氛,瞬間又降到了冰點。
王承柱吸煙的動作,停住了。
他斜著眼,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一遍耿忠。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什麼都不懂,卻偏偏喜歡指手畫腳的白癡。
“先生。”
他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用腳碾滅。
“俺說了,俺打了十年炮,閉著眼睛都知道炮彈該往哪兒飛。”
“這戰場上的門道,比你吃過的鹽都多。”
“反光?”
他嗤笑一聲。
“這漫山遍野的,到處都是槍子兒炮彈,誰還有那閒工夫,去看什麼反不反光?”
“你啊,就老老實實地,到後麵那個防炮洞裡待著。”
“彆給俺們添亂,就算幫大忙了。”
說完,他不再理會耿忠,轉身對著手下的炮兵,大聲吆喝起來。
“都愣著乾嘛?檢查炮口,準備試射!”
耿忠碰了一鼻子灰,隻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硬來,果然不行。
這個柱子,性格比茅坑裡的石頭還又臭又硬。
他沒有再自討沒趣,但也沒有放棄。
他換了一種策略。
他走到旁邊,一個正在給柱子遞送工具的小戰士身邊,裝作閒聊的樣子。
那小戰士也就十六七歲,看耿忠是團長派來的人,對他還挺客氣。
耿忠掏出那根沒點的煙,塞給了小戰士,然後貌似不經意地,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
“唉,這打仗,可真不是鬨著玩的。”
“聽我們村裡的老獵人說,他們進山打獵,從來不先打那些小狼崽子。”
“他們都憋著勁,專門找狼群裡那頭最壯、最威風的頭狼下手。”
“隻要把頭狼乾掉了,剩下的狼,就成了一盤散沙,好對付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偷觀察著王承柱的反應。
“我瞎琢磨啊,這戰場上,是不是也一個道理?”
“鬼子那麼狡猾,肯定也知道,要先打咱們的‘頭狼’。”
“咱們炮手這麼金貴,一門炮關係到整個戰場的勝負,可不就是鬼子眼裡的‘頭狼’嗎?可得小心再小心啊。”
他這番話,聲音不大,但在炮火的間隙中,卻清晰地傳到了王承柱的耳朵裡。
正在調試炮口高低機的王承柱,手上的動作,明顯地,頓了一下。
那個停頓,隻有一瞬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
隨即,他就輕哼了一聲,似乎是在表示不屑,手上的動作,也恢複了正常。
但耿忠知道。
自己那番話,就像一根小小的刺。
已經成功地,紮進了這位“強種”炮手的心裡。
這就夠了。
話說多了,反而會引起反感。
耿忠不再試圖與任何人交流。
他找了一個相對安全的戰壕角落,靠著牆壁坐了下來。
然後,在周圍人好奇的目光中,他從自己那個隨身帶來的,鼓鼓囊囊的背包裡。
拿出了一麵,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已經摔破了一角的小鏡子。
還有一根,砍得溜光水滑的竹筒。
……
“轟——!”
就在此時,山下,傳來了更加密集的槍炮聲。
戰鬥,全麵打響了。
陣地上的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
一部野戰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
一個通訊兵抓起電話,隻聽了幾秒,就臉色大變,對著王承柱大喊。
“柱子哥!是團長!他命令我們,立刻進行試射!校準目標!”
王承柱精神猛地一振。
他丟掉手裡的油布,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他,和他的炮,準備好,要開始咆哮了。
而角落裡的耿忠,則低著頭,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將那麵破鏡子,敲成了兩塊大小合適的方塊。
他與整個陣地的緊張忙碌,格格不入。
像一個置身事外的,孤獨的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