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化反應?”
當這四個字,從趙剛的口中,清晰地,帶著一絲試探和激動說出來的時候。
輪到耿忠,愣了一下。
他隨即,露出了會心的,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知道。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在這個烽火連天的1941年,唯一一個,能聽懂自己“天書”的,同道中人。
“沒錯,政委。”
耿忠點了點頭,他的眼神裡,也帶上了一絲遇到知己的欣賞。
“就是硝化反應。”
趙剛內心的震撼,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他看著石壁上那個簡單卻直指核心的化學式,又看了看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年輕幾歲的,神秘的年輕人。
他那顆受過現代科學係統訓練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作為燕京大學的高材生,他腦子裡那些早已被戰火和文件塵封的知識,被瞬間激活了!
他快步走到石壁前,指著那個反應式,提出了一連串,更加深入,也更加專業的問題。
“耿忠同誌,不對!這裡麵有問題!”
他的語氣,急切而又興奮,像一個終於找到了可以交流的同伴的,孤獨的學者。
“硝酸和鹽酸的反應,是可逆的!而且,鹽酸具有揮發性,在加熱過程中,生成的硝酸純度,肯定很低!”
“還有溫度!硝化反應是劇烈的放熱反應,溫度一旦控製不好,就不是硝化,而是氧化!會直接引起燃燒甚至爆炸!你用這麼一口破陶罐和一個土灶,怎麼控製反應溫度?!”
他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直指這個土法實驗最核心,也最致命的難點。
那兩個站在洞口的勤務兵,聽得是雲裡霧裡,隻覺得這兩個“文化人”說的每一個字他們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就跟聽天書一樣。
耿忠看著趙剛那張,因為激動而微微漲紅的臉,心中的欣賞,更濃了。
不愧是未來的黃金搭檔。
這知識水平,和思維的嚴謹性,甩了李雲龍那種“土匪頭子”不知道多少條街。
他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好整以暇地,拿起木炭,在石壁上,畫出了第二個,更加複雜的示意。
“政委,您問到點子上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頂尖技術專家,在給自己的學生解惑時,特有的從容和自信。
“所以,光有硝酸,是不行的。”
“我們還需要,另一種酸。”
他在石壁上,寫下了三個字——【硫酸】。
“我們需要,將濃硝酸和濃硫酸,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成‘混酸’。利用濃硫酸強大的吸水性,來吸收硝化反應中生成的水,從而推動反應,向生成更高硝化度的纖維素酯進行。”
“至於溫度控製……”
他指了指旁邊那個,裝著冰冷泉水的大木盆。
“這就是我最原始的‘冷卻係統’。每一次反應,都隻進行小劑量。一旦溫度有失控的跡象,就立刻將整個反應釜,浸入冷水中降溫。”
“雖然笨拙,但有效。”
……
混酸……
硝化度……
冷卻係統……
一個個,趙剛聞所未聞,但又似乎蘊含著無上真理的專業名詞,從耿忠的口中,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趙剛,徹底不說話了。
他看著耿忠,眼神,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佩服,轉變成了一種,近乎仰望的崇敬!
如果說,剛才的化學式,證明了耿忠“懂”化學。
那麼現在這番話,則證明了,耿忠在這個領域的造詣,已經達到了一個,他自己,完全無法企及的,深不可測的高度!
這個人,根本不是什麼“懂化學的奇人”。
他分明就是一位,走在了這個時代最前沿的,化學大師!
“政委。”
耿忠看出了趙剛眼神裡的震撼,他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理論,說再多,終究是紙上談兵。”
“不如,親眼看一看。”
“我給您,變個小戲法。”
說著,他轉身,走到了那包,從被服廠帶來的,最優質的脫脂棉花前。
他小心翼翼地,從中,揪出了一小撮,大約隻有拇指大小的,雪白的棉花。
然後,他又端起了那碗,他剛剛才冒著生命危險,蒸餾出來的,濃硝酸。
和另一罐,他之前用同樣的土法,從硫鐵礦中提煉出來的,濃硫酸。
在趙剛,和那兩個勤務兵,屏息凝神的注視下。
他將兩種,都足以被稱作“神仙水”的,強腐蝕性液體,按照一個特定的比例,緩緩地,倒入了一隻乾淨的陶碗中。
混合的瞬間,碗裡,升起了一陣,更加濃鬱的白煙。
“混酸”,配製完成。
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耿忠用一雙長長的木筷,夾起那撮雪白的棉花。
然後,穩穩地,將它,完全浸入了那碗,散發著危險氣息的混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