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氏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那句“身子不潔”在喉嚨裡打了個轉,沒敢說出口,若真說破這事,眼前這父子倆怕是要掀了房頂。
橫豎這丫頭現在也沒提和離的事……
屠氏這般想著,目光掃過丈夫和兒子護犢子似的模樣,心頭這才泛起一絲親情,說:“阿寧難得回家,阿娘給你做蝦醬蒸蛋去,再切塊老豆腐,用你阿兄前日領的香油煎得金黃……”
陸伯宏聞言眼睛一亮,咧著嘴笑道:“小妹愛吃煨芋,阿兄去地窖裡挑幾個芋魁來!”
說著已挽起袖子,順手抄起門邊的竹籃:“前些日子收的芋頭,個個有拳頭大,可甜了。”
屋裡就剩下陸昭若跟陸父兩個人。
陸昭若輕聲問道:“阿爹為何不讓阿兄去屬京考武舉?這是他心心念念的誌向。”
陸父手中的茶盞突然一顫,幾滴茶水濺在粗布衣襟上。
他垂下頭,聲音又低又緩:“武舉……要考弓馬騎射……”
“阿兄不是日日都在習練嗎?”
陸昭若問。
陸父的指節微微發白:“那屬城裡的考官……專愛刁難寒門子弟,去了,指不定要折條胳膊折條腿。”
陸昭若疑惑:“阿爹怎會知曉這些武舉內情?”
陸父麵色驟然一變,手中茶盞“當啷”一聲磕在桌上,他提高嗓門:“我說不許去就是不許去!他真以為自己那三腳貓的功夫能考上?再說了朝廷重文輕武,他個莽撞性子,去了也是丟人現眼!”
說著突然弓起腰背,顯出幾分老態:“我與你阿娘年歲大了……他得留在身邊照應……”
在陸昭若的記憶裡,陸父極少這般發怒。
她瞧著他一臉的堅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也不再多說,隻是輕聲道:“阿爹不想讓阿兄去京屬考武,也不要這般打壓他,他聽了得多難受。”
他們不知——
陸伯宏半途折回來拿鐵鍤,此時就站在門外。
他扯著嘴角笑了又笑,然後轉身,自言自語:“阿爹說的……在理。”
陸昭若垂眸思忖著,待跟沈容之合離後,便帶著阿兄啟程赴京,來年開春,恰逢三年一度的武舉省試。
陸昭若也沒閒著,挽起袖子幫著拾掇屋子。
三年未歸,這家中的一桌一椅竟與出嫁前彆無二致,連陸父書案上的鎮紙都還壓在她未嫁時常臨的字帖上。
她找到銅印。
那是當年她少女心性,用蜂蠟偷拓了淨慈廟功德箱上的寶印,回到家熔了銅簪子私鑄。
她從袖中取出那兩張黃符紙,銅印蘸了朱砂,輕輕按在符上。
麵前的護身符,跟廟裡求來的一模一樣。
陸父忽然走進來,問:“阿寧在做什麼?”
陸昭若也沒有隱瞞,如實相告。
陸父又看向窗外的東邊:“阿寧跟你娘一樣聰慧。”
陸昭若想起屠氏的潑辣算計性子,倒是看不出她哪裡聰慧了?
陸父話一出口便知失言,忙轉開話頭:“當年……沈家那老……沈家阿爹提著聘雁來求親時,在你八歲那年臘月裡,冒著大雪在咱家門外站了三個時辰……那般誠心求娶,如今卻……”
他滿臉內疚:“是阿爹害苦了你啊……”
那手背上還留著當年熬夜抄書為她攢嫁妝時凍出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