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無線電的信號又好了嗎。
還是救援機終於來了。
也許是創傷後的自我修複。
時間過去了太久,那些觸目驚心的畫麵變得模糊無比,不再有聲音,也不再有任何氣味,隻有大片的色塊虛浮在眼前。
“蘇小姐,放鬆,你得救了。”
催眠師領著她做了兩次深呼吸,“你現在在救援機上,半小時後,你會降落在附近城市的地麵,醫務人員為你進行了複溫。”
“你現在很安全,心跳和呼吸越來越平穩,手腳也變得溫暖。”
“窗外的陽光照在雪山上,金燦燦的……你向外看了一眼,感覺如何?”
“……還是冷,但安心多了。”
蘇夏咽了咽口水,後背落回躺椅。
“好,現在,想象你手裡握著遙控器,可以控製整段記憶的播放,每一幀都可以暫停和拉遠,我們停在救援機的機艙裡,這個畫麵變得越來越清晰……”
“你現在能聽到很多雜音,救援機的槳葉在轉,監護儀滴滴響,醫護人員在和飛行員說話,沒關係,我們用遙控器把音量降下來。”
“現在,我們重新從窗口向下看。”
“外麵有陽光,雪地,你很安全,一切都很遙遠……能不能告訴我,你還看到了什麼?”
她還看到了什麼。
蘇夏緊閉的眼皮下,瞳孔驟然放大。
那些她的大腦為了自我保護,早已刻意抹去的一幕幕畫麵,像大雪落下。
一層又一層。
拖著她深陷下去。
機窗碎了,飛行員那邊早就沒了聲音。
許霽青是從左邊撲過來的,一雙臂彎摟得極緊,幾乎將她整個身子牢牢罩在身下,氣息有些急促,側頸青筋浮起。
寒風刺骨。
外麵隱隱有低沉的轟隆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像雪崩,像在她腳下。
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在順著她的耳廓和脖子往下淌,也許是油箱漏了,也許是彆的什麼。
風卷著雪粒往臉上刮,低溫麻木了她的嗅覺,蘇夏不敢抬頭,更不敢去摸,情緒已經瀕臨崩潰。
“我會死嗎……”
她喘不過氣,因為恐慌到極致的絕望,眼淚早已經流了滿臉。
許霽青右手受過傷,無名指和小指彎折的角度怪異,蘇夏從來都不敢細看,可這天她太怕了,竟慌不擇路地去抓男人的手。
她漂亮的杏眼通紅,抽泣著,竭力地往他懷裡鑽。
手也攥得很緊,一掌心的汗,細膩濕軟。
許霽青垂眸,靜靜看了會,喉間暗暗滾動了兩下,聲音很穩,“不會。”
他們到底在直升機裡被困了多久?
這種極端條件下的黃金救援時間太短了。
雪山裡的白天格外亮,夜晚格外黑,蘇夏不敢去算,每分每秒都像是倒計時。
她隻記得定位信號發出後,等待無線電回應的漫長時間裡,她要拉手,許霽青就任她這樣拉著。
她怕風聲和雪崩的聲響,許霽青完好的左手就用一個難受至極的姿勢伸過來,給她捂著耳朵。
海拔三千米的雪山上太冷了。
蘇夏的體溫流失很快,一陣一陣地發抖。
他們的直升機是白色,她為了好看選的,在茫茫雪原之間,搜救難度無異於大海撈針。
昏昏沉沉挨到天黑,又等到天亮。
蘇夏記不清救援機是什麼顏色,也忘了來人呼喊的第一句話是什麼。隻記得她被從後座撬出,抬上擔架時,本來的衣物外裹著一層熟悉的男款防寒服。
衣服是穿上去的,拉鏈拉到最頂,蓋過了她半張臉。
從搖搖欲墜的直升機殘骸,到高處懸停的救援機,繩子拉著她的擔架往上走,晃晃悠悠。
刺骨的寒風之中,蘇夏側過頭往下看,撞機旁的雪地上是大片凝固的暗紅。
斷斷續續的。
碩大的,足以在更遠的高空一眼發覺的SOS。
最後一筆拖了很遠——
除了一雙手,許霽青全身的骨頭幾乎都斷了。
單薄的貼身衣物之下,整個人幾乎被鮮血浸透,大腿的人造傷深可見骨,蜷縮著爬回了支撐岩架的機翼下。
許霽青這輩子就叫了她一次“夏夏”。
在那個她因為長久的驚恐而陷入昏沉,生機一分一秒消逝的雪山懸崖上,是那道冷淡的聲音,為了不讓她睡著,一遍遍叫著她的名字。
他像一把破碎卻牢不可破的冰鎬,
就那樣撐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