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酸又軟的一團雲,挺複雜地噎在那。
小丫頭又講了會中午擠地鐵時,許霽青給她找座位的事,隔了一會,突然沒聲了。
蘇夏還意猶未儘,催她繼續,“怎麼不說了?”
許皎皎蔫蔫的。
眼睛忽閃忽閃,像是下了挺大的決心之後才說,“夏夏姐姐,我沒電了。”
她聲音比剛才更小了,觀察了好一會兒蘇夏的表情,鼓起勇氣,把一側的頭發撩起來給她看。
許皎皎頭發厚,耳朵後麵出了點汗,明顯大幾號的助聽器綁了肉色的小皮筋,卡在耳廓邊緣掛著,紅燈一閃一閃。
蘇夏看得微微怔住。
小姑娘的表現實在太自然,以至於她這才想起來,許皎皎是聽不見的。
上輩子讀高中時,她沒怎麼和許霽青接觸過,更沒見過他這個妹妹。
後來和許霽青結婚,正好趕上許皎皎在國外讀特殊大學,隻在過年時一塊吃過幾頓飯。
在她記憶裡,長大後的小姑子乖巧漂亮,但性格要比現在內向得多。
不愛說話,更習慣用手比劃,見了她也隻是害羞笑笑。
就算許霽青請了世界頂級專家為她做手術,但也因為錯過了人工耳蝸的最佳植入年齡,語言能力退化嚴重,偶爾開口時顯得笨拙,像個七八歲的孩子。
蘇夏最後一次見她,也是唯一一次見她情緒外露,還是在許霽青的葬禮上。
林月珍身體不好還在療養,沒人敢告訴她,許皎皎坐了一天的飛機趕回來,一聲不吭,陪著蘇夏在靈堂守了一夜。
蘇夏那時神思恍惚,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救的,也不記得許霽青最後一眼是什麼樣子。
白燈長明,三根香火不斷。
台子上黑相框百合花團簇,遺像裡的男人英俊冷漠,一如往昔,她跪坐在那發了很久的呆,不自覺地睡著了。
深秋夜裡微涼,沒人再為她披毯子。
蘇夏凍得起來翻衣服穿,原本位置的遺像卻沒了。
在許霽青的棺槨一側,許皎皎蜷縮著,肩胛骨瘦削,像頭絕望的小獸,摟著那張黑白照哭得渾身顫抖。
上百萬的耳蝸扔在一邊,女孩聽不見她的腳步聲。
隻一遍遍地小聲念著什麼。
她湊近了聽。
許皎皎在喊,“哥哥”。
蘇夏這次出神有點久。
許皎皎把撩頭發的小手放下,板板正正地交疊著手坐好,很緊張地去瞄她的神情。
在安省上幼兒園的時候,她的助聽器被壞孩子搶過,又是丟手絹又是扔著玩,老師管了好幾次都沒用。
是哥哥翹了兩節課來接她放學,才把東西拿回來。
許霽青沒跟孩子動手,隻是彎腰在那個小胖墩耳邊說了兩句話,很輕地碰了碰他的耳朵,對方就嚇哭了。
到江城上小學之後,哥哥跟她說過,助聽器是她的小秘密,學校裡玩得再好的小朋友也不能給他們看。
許皎皎一直牢牢記在心裡,隻是因為太喜歡眼前的姐姐,一下子太興奮,有點忘了。
許皎皎摳著手,胸口怦怦直跳。
她怕蘇夏也跟彆的小朋友一樣,知道她耳朵不好就笑話她,不跟她玩了。
可對方既沒離開,也沒再說話。
許皎皎抬起頭一看,蘇夏漂亮的眼睛紅紅的,像疼在自己身上那樣難過。
怎麼都沒想過她會是這個反應。
許皎皎慌慌地張了張嘴巴,所有的不安和害怕都跑沒了,抿著唇伸出小手,在蘇夏手背上捏了捏。
“沒事的姐姐,是我昨天忘記充電了,充電就好了,充了電我就能聽見了。”
她現在聽不見,不太敢大聲說話,笨拙地安慰著,“哥哥說,明年比完賽他就有錢了,他帶我坐火車去京市,看最厲害的醫生,那時候我就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