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剛下地,走不快。
蘇小娟的視線片刻不離,盯著她的手腳,明明帽子圍巾都裹得好好的,還是時不時往上拽一拽,唯恐她被風吹到頭。
“慢點走慢點走,慢慢慢慢。”
女人皺著眉,連喊了四聲慢,語氣卻越來越輕,“出來急了,腳腕露著冷不冷?”
蘇夏也不四處看了,乖乖回,“不冷。”
她腳上一直穿著毛茸茸的厚襪子。
可能是蘇小娟從醫院附近的小商店買的,款式有點醜,但很暖和,不勒小腿。
每天早上醫生來查完房,蘇小娟就給她提上去,放進被子裡蓋好。
現在這會兒,大羽絨服都蓋到小腿中間了,跟裹著被子散步也沒差彆。
“你媽覺得你冷,”蘇小娟瞥她一眼,“你是不是還想在外麵遛?先跟我回去,把雪地靴穿上。”
“媽媽,我想在這等你回來。”
“我太慢了,再回去一趟好折騰,”蘇夏眼巴巴的,認認真真地發誓,“我不跑。”
蘇小娟說不出是心疼還是好笑,“還跑,你現在能站穩就燒高香了。”
到底還是拗不過她,蘇小娟歎了口氣,往旁邊不遠處的護士站看了眼,盯著蘇夏在塑料椅上坐好,羽絨服下擺再往下拽了拽,這才轉身。
“一步都不許動,聽見沒,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蘇夏雙手坐在膝上,慢吞吞點頭。
她這次是真的把蘇小娟嚇壞了。
好幾個夜裡,她有時候會做噩夢驚醒,無論是什麼時候醒來,隻要她動一動,蘇小娟就跟著秒醒,幾天下來人瘦了一圈。
那麼多想問的話,那麼多想辯解的理由,許霽青的事,她自己的事,可每次隻要看著媽媽的眼睛,就情不自禁地消散在嘴邊。
孩子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
有她這一塊肉就夠了,她不想再看蘇小娟為她消瘦了。
走廊就這麼長,蘇夏坐在塑料椅上,從這頭到那頭細細看了好幾遍,如她預想的一樣,大醫院的探視時間卡得很嚴,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這才初十,下午國賽冬令營剛閉營,許霽青現在還在京市嗎?
京市很大,一環一環向外延伸,好像看不到儘頭。
可在更大的時間和命運麵前,這座城隻是一個點,她和他更小。
沒了手機,沒了那些電子通訊手段,那條細細的連結就斷了。
蘇夏有些委屈,整個肩膀不由自主地向下垮,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走廊裡還有什麼意義。
走廊裡沒聲,隻有護士站邊的屏幕在靜音播放科普短片。
蘇夏看了會,保潔阿姨剛好收拾到這,視線往她身邊的紙船一瞄,“姑娘,這是你的東西吧?”
“晚上風大,在外麵攤一會兒能給你吹沒了,趕緊裝兜裡。”
阿姨乾活很麻利,見她怔愣著沒說什麼。
擦凳子的時候,很好心地把紙船往她腿上一歸攏,不一會兒就提著桶走了。
蘇夏張了張唇,把紙船捏在手心裡。
遠看花花綠綠的廣告紙,近看其實隻有幾種主要的顏色,黑白紫,折疊後錯位的清大校徽,對著光,夾縫裡隱隱透出些手寫的字跡。
某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在心頭升起。
蘇夏呼吸一滯。
心跳突然快得不聽使喚,像是冥冥之中有種力量,在催著她接近一個約定,或一個答案。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對可能搞錯的真正主人道了聲歉,抖著手把紙船拆開。
那是張來自清大叉院的提前招生宣傳單。
拿過圖靈獎的院士帶頭人介紹在最上,計算機科學、量子信息與人工智能分支的研究方向明細列於其下,星光熠熠。從十年後回來的人,沒人會不知道這幾行字所代表的無量前程。
股票和房地產市場瞬息萬變,潮起潮落如同泡沫。
而技術卻鋒銳無匹,看得足夠遠的人,甚至能以個人的意誌主導世界的前行。
蘇夏上輩子對許霽青的來路了解不深,但也在他為數不多參加過的企業家專訪中看過,他是叉院近十年最傑出的校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