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越發古怪地看了少年一眼,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一個有工夫的武俠世界了,試探了一句:“聽說這個功夫要童子功。”
“回黃將軍,標下滿門隻留下標下一個活口,”少年雖然低著頭,但是黃石仿佛看到充滿仇恨的殺氣正從他身上徐徐冒出:“標下也聽有人這麼說過,先父原先的意思,不過用此強身健體罷了,成家以後就算前功儘棄也不可惜。”
“標下自知不孝,但是這滿門的血海深仇怎麼不報?”少年胸口劇烈地起伏幾下,聲音也微微有些嘶啞,始終見不到一滴眼淚,他平複了一下呼吸就繼續道:
“黃將軍,標下大哥用身體掩護了標下,這全家隻有標下,標下一個人活下來。當時,標下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姐妹們都被建虜掠走,聽著母親和標下姐妹們的哭喊聲,還有那些韃子的笑聲,可是標下就是不敢出聲。”
洪安通對著心目中的英雄吐出隱藏許久的秘密,語氣卻平靜得如同在敘述彆人故事:“標下收拾了祖父、父親、叔叔伯伯們的屍體,在全家幾十口的墳頭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勤練武功,殺光韃子。隻要標下還有一口氣在,那怕不成親,也一定要報仇。”
“你在張攀千總手下隻是一個小兵吧?”
“是,黃將軍。”
“你是鎮江之戰前參軍的嗎?”
“回黃將軍話,標下是在三岔河以水手身份投軍。”
黃石默默看了看,他深知士兵的苦難,更知道在軍隊中,水手比士兵地位更低。黃石很難想象,這少年體內有著怎樣強烈的情感在支撐著他:“那你現在是一個士兵麼?”
“是,黃將軍。”洪安通的語氣仍然異常平靜,沒有一點兒驕傲或是自豪:“標下在張攀千總手下奮勇殺敵,斬首兩級,所以被特許從軍了。”
“嗯,”黃石猶豫著決定確認一下自己所在的世界:“練了十三太保橫練,你一個能打十個麼?”
“不能。”
“噢,那你會下毒麼?嗯,就是需要一年吃一次解藥的那種毒?”
“……不會”
“不會是吧,那你認不認識什麼孿生頭陀?……不認識,那認不認識陸高軒?……也不認識啊……那你會不會養毒蛇?”
“……”
看來不是來到一個武俠世界,黃石暗暗鬆了一口氣,自己也不用費心學化骨綿掌了。
“建奴叛亂以來,遼東很多人都家破人亡,你不是獨一份。”無論如何黃石是不相信什麼童子功的,不就是消耗大卡和蛋白質麼?這些肉裡都有,最多吃點魚蝦補充些磷,這東西不孝敬給女人就隻能便宜手了。他決定嘗試著勸導一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黃將軍所言極是,但標下決心以定。”洪安通滿臉都是倔強。
“是嗎?你認為你家人的在天之靈,希望你這樣麼?你大哥舍命保護你,你卻要你祖宗絕後無傳麼?”
洪安通瞬時就不作聲了,過了一會兒突然猛烈爆發,那肆無忌憚的嚎啕聲讓黃石大吃一驚,沒想到這話的殺傷力竟有如此之大。
洪安通和黃石說的話還有些不儘不實,後金士兵就在他父親的屍體前麵前侮辱了他的母親和姐妹,但是洪安通當時躲在他大哥的屍體下麵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每次想起自己當時的懦弱,他都心痛如絞,痛苦得幾乎喘不出氣。
現在黃石的話再次讓他回憶起自己的苟且偷生,全族男性為了保護家人而死,大哥用身體掩護了他,那張血淋淋的麵孔又一次出現在少年的眼前,母親和姐姐的嘶喊也又在他耳朵中響起:
“黃將軍,標下決心已定,不報這血仇,決不自散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