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拆散帶新兵當然沒錯,但一個老兵帶一個新兵實在太浪費了,而且三個營十五個步隊都是如此實在太愚蠢了。正確的辦法是新營一個老兵帶五個新兵,而老營隻補充進去很少量地新兵,這樣可以快速形成勁旅和大批敢戰的新部隊。再說一個老兵帶一個新兵還是帶五個,對新兵成長並沒有什麼大區彆。”熊廷弼一邊說一邊在空中揮舞著手臂,說到激動的時候手也緊握成拳,他敏銳的在黃石臉上捕捉到一些不解之情,當即大喝道:“小子,你有什麼不懂的麼?”
黃石確實聽得有些不明白,他急忙問道:“熊公,這樣豈不是有些部隊戰鬥力很弱,萬一敵軍打擊在這些……”
“真蠢材,”熊廷弼粗暴地打斷了黃石,他大聲地反問道:“哪支強,哪支弱你心裡自然有數,你根據戰場形勢讓強的去攻擊敵軍,弱地掩護不就好了麼?”
“比如你剛才說的複州之戰,”熊廷弼說著就一把抓過桌麵上的紙稿,指著黃石剛才畫好的戰場示意圖講了起來:“你用了一個愚蠢的圓陣。你用圓陣的時候,一個營突破,一個營掩護,對吧?那麼就有一半的老兵在乾看著,沒有打仗。如果你不是把所有的步隊都搞成這個德性,你本來可以擺一個長陣,然後用超過七成的老兵投入第一次突擊,同時在官道兩翼也發動牽製攻勢,一旦擊穿建奴中央防線後迅速向兩翼包抄。如果是老夫在指揮這仗。建奴本來是絕對不會有機會打成後來那種爛仗的。”
黃石猶豫了一下,還是發問了:“熊公,那如果建奴正好攻擊在小子地弱隊上怎麼辦?”
“你預判啊,”熊廷弼瞪大了眼睛,手指在紙上地簡易地圖上連戳了幾下,力量大得好似要把桌麵戳穿一般:“你根據地形,天色。對比我的兵力、兵種,預判對方地陣型、可能的進攻路線、攻擊的地點和每次能投入的兵力啊。然後不就可以進行針鋒相對地部署了嘛。”
“熊公能給小子講講怎麼預判麼?”
熊廷弼的胡子都吹起來了,他像是盯著陌生人一樣地盯著黃石看了半天,臉上又露出些不屑地神情,嘴角也嘲諷地彎了起來:“黃將軍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你到底會不會打仗啊?”
黃石臉頓時變得通紅。長久以來黃石一直以力取勝,他也知道自己的指揮確實很粗糙,但他早就放棄了古代的名將拚指揮水平的念頭了。
但不等他說話。熊廷弼的眉頭就又皺起來了:“不對啊,老夫剛才看你簡略說過金州之戰,感覺你的預判明明很準確啊。”
熊廷弼說著就把金州之戰的示意圖從下麵翻了出來了,黃石給他講地金州之戰是真實的實情而不是什麼八百破六千,熊廷弼皺著大眉頭開始仔細盤問起黃石戰役的經過,這次熊廷弼把幾場戰鬥的每個細節都反複推敲,眉毛也越擰越緊,嘴裡不停地嘟噥著:“蠢材。真是蠢材。”
隻是問過了金州、蓋州、南關三仗後,熊廷弼就抬起頭,滿眼都是不解:“小子,你的金州之戰打得很有靈氣啊,可與古之名將比肩,連老夫都有自愧不如之感。怎麼蓋州和南關會打成這個樣子?簡直……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嗯,金州之戰後小子你可是生過什麼大病麼?”
黃石心裡暗道了一聲慚愧,金州之戰伏擊那批出逃的後金軍他是占了曆史的便宜,事先知道了對方後來的每一步行動,戰略上當然是絕對地料敵先機。而在蓋州之戰的時候,黃石就兩眼一摸黑了,再到了南關之戰,黃石的對手已經是這個時代的一流軍事家,黃石每次都完全是靠蠻力取勝了。
熊廷弼狐疑地又掃了直流冷汗的黃石一眼。又低頭看了看南關之戰。嘴裡兀自小聲囉嗦:“真正蠢材……不過你小子的力量真地是很大,這樣的局麵都能被你翻盤。老夫不記得建奴有這麼差啊。”
“好,”熊廷弼把這張紙也擺到了一邊,他粗粗瀏覽了一遍複州之戰的示意圖:“我們再來說這仗吧!”
雖然明知不會得到好評價,但黃石明白現在不是好麵子的時候,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把心一橫:“嗯,熊公明鑒,這仗是如此這般……”
……
雙目呆滯的熊廷弼微微張著嘴,直愣愣地看著地圖,連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了。黃石看著他這模樣都替他感到難受,滿臉羞愧地低聲說道:“熊公,小子自知確實是蠢材一個,讓您老人家失望了。”
那熊廷弼對黃石的話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仍然保持著石化的狀態,黃石見狀又低聲叫了一聲:“熊公。”
“啊,”如大夢初醒的熊廷弼看著地圖搖頭連連歎息:“黃將軍你料敵、用兵的資質,以老夫觀之,不過中人罷了,最高不過中上。複州這仗你輕敵冒進,你中了埋伏,你布了一個發揮不出兵力地圓陣,不做牽製攻擊,你還遇到了拒馬和弩機,但……”熊廷弼地手指輕輕在官道上劃了一條線,眼皮一抬死死盯住了黃石的臉孔:“你就用一個步隊這麼簡簡單單地一衝,那建奴就垮了?”
黃石諾諾地小聲回答道:“是的。”
對麵的人臉色反複變換,神情一會兒高深莫測,一會兒猙獰可怖,真是古怪之極……
“天下奇才!”熊廷弼大叫一聲就從床上跳了起來,拱手就是一個深躬:“黃將軍,老夫服矣。”
……
天已經蒙蒙亮了,熊廷弼久困牢房,畢竟體力不支,他伸手掩住嘴,重重地打了個哈欠。經過一天一夜長談,熊廷弼把自己畢生所學所知的精華都傳授給了黃石,希望黃石以後能少中計、少吃虧。熊廷弼對著仍在埋頭記錄的黃石笑道:“黃將軍,不知不覺的,天都亮了。”
黃石已經寫完了最後幾個字,把筆擱在了一邊,他看著地上堆著的幾隻茶壺,昨夜為了提神,黃石和熊廷弼真是喝了不少濃茶。跟著他又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心裡不禁為熊廷弼感到深深的刺痛:“熊翁昨夜的教誨,小子回去一定熟讀。隻恐資質鄙陋、不通智謀,白白浪費了熊翁的這番心血。”
熊廷弼聞言搖了搖頭:“不然,黃將軍不可妄自菲薄。兩軍交戰,歸根到底拚的還是雙方的軍力,兵家所謂尚智、尚謀,不過是靠智謀去削弱對手的力罷了。智將善謀敵,大智者,敵有十力而先去其九,後以十全之我擊一力之敵,故智將百戰不殆;勇將善謀己,大勇者,我之一力可當敵十力,我之十力可當敵百力,故勇將所向無敵。”
說到這裡熊廷弼停頓了一會兒,臉上浮現出一種滿足的微笑:“智勇雖殊途,但終同歸。今觀黃將軍有信布之勇,破建奴必矣,老夫雖在九泉亦無憾也。哈哈,便是顯皇帝以遼事相責,老夫也可言儘托付於黃將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