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順督司、故張盤張將軍就這樣死在這群宵小手下,旅順也失守了。幸好有幾個英勇地剛鋒營弟兄殺出重圍,找到船通知了全遼南的大明王師,正是這幾個弟兄救了遼南。”黃石輕輕地結束了他的第一個故事,這時酒樓裡的人全都已經聽得鴉雀無聲。黃石揮手招來一個內衛士兵,這個人就是當年坐船來長生島求救的人之一,南關之戰過後這個人通過審核和培訓進入了內衛。
黃石拍了拍這個內衛的肩膀,對大家介紹說:“這位兄弟,當年就是他殺出重圍,並趕去長生島向黃宮保報警的。”
剛才黃石講地故事讓這個內衛回憶起張盤被俘、旅順軍潰敗的那個夜晚,他仿佛又看到旅順火光衝天的慘烈場麵。仿佛又聽到無數犧牲戰士垂死前的呻吟。這個內衛雙目赤紅,兩手也不停地發抖。他哽咽著地衝著黃石叫了一聲:“大人。”
然後這個內衛就調轉過頭,用儘全力向酒樓裡人的嘶聲大喊:“故張將軍在戰場上從不退縮,我們旅順東江軍圍在他的旗幟下,也從不曾後退一步,從沒有過啊,啊,啊……”話還沒有說完這個士兵就已經泣不成聲。
酒樓裡的人屏住呼吸看著這個情緒激動、痛哭流涕的士兵,剛才那種看熱鬨、聽故事地氣氛已經煙消雲散了。那個九爺張著嘴發了很久的愣了,聽眾們或多或少都感到眼眶有些發熱,還有幾個女人已經是聽得眼淚直流,她們紛紛拿出手帕,擋住了自己的臉。
黃石攙著這個士兵把他送回坐位,自己又慢慢走回剛才的位置,現在他對麵已經擠滿了人,樓下的客人都上來了不用說,街上的人也湧進來聽。
黃石說:“諸位,接下來就是南關之戰,故章將軍就是在那裡殉國地,在下當時正好在場……”
為了解救被圍困在南關的弟兄,幾千明軍義無反顧地從金州出兵,為了讓他們能夠飽餐一頓,城中的女人們宰殺了還沒有養大的小豬,捐獻出家裡珍藏著準備過年的大米和麵粉;然後就是和南關守軍會師,上萬士兵興高采烈地準備踏上回家的道路;但是敵軍早有準備,並不打算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們,明軍落入了失敗就是全軍覆滅的境地……
黃石把整個故事娓娓道來,他麵前聚攏的人變得越來越多,都快擠到他身邊了,這些人一個個臉上都露出了如癡如醉的神情,表情隨著故事的發展先是悲壯,然後是欣喜和放鬆,緊跟著又變成緊張和激憤。
選鋒營用血肉擋住敵軍地突擊,為救火營贏得了時間。明軍終於搶在敵軍突破側翼之前,率先擊穿了對手地中央戰線……
“當時,故章將軍就躺在在下的麵前,身上插著三十多支箭,是地,三十多支。他倒下的時候,身上已經不流血了。因為不流儘最後一滴血故章將軍是絕對不肯倒下的。”說話的時候黃石還微微彎腰衝著地上比劃著,臉上的神情既莊嚴又肅穆。他用最恭敬地語氣說道:“故章將軍完成了他對黃宮保的諾言:‘隻要我章肥貓在,左翼就安如泰山。’故章將軍發動了明知必死地反擊,正因為他的英勇犧牲——我們的一萬四千官兵得救了;我們打贏了南關之戰;建奴被我們打得丟盔卸甲、四散奔逃。”
“我東江軍——威武。”黃石說完後就向著人群輕輕一鞠躬,然後大步走回自己的桌子,金求德和幾個內衛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不約而同地開始鼓掌——就像是在長生島時一樣。
旁聽的人早已經擠得密密麻麻,樓上黑壓壓的都是人頭。可是黃石說完了之後,這一大片人竟然都靜靜地沒有人出聲,除了長生島幾個人莊重的擊掌聲外,也就偶爾能聽見一兩聲小孩子地呀呀聲。但就是這麼一點點嘈雜,也立刻被他們的父母製止了,全體聽眾都仿佛著了魔一樣,集體沉浸在對故事的回憶中。
“威武、威武,”絲綢商人九爺眼睛裡隱隱閃動著淚光。他手裡端著早已經空得見底的茶杯,機械地把它往自己嘴唇上一倒,然後又把茶杯舉在自己胸前一動不動了:“壯哉,壯哉……”
酒店老板忘了自己的生意,也顧不得招呼客人,大顆的眼淚滾滾而落。他從不知什麼時候起就倚著門框子。拚命用指甲摳著飯桌子上的漆皮,把桌麵上劃出一道道深深的白痕。
“真是蕩氣回腸,”一個書生模樣地人終於從沉醉中醒過來了,他反複撫摸著手中的折扇,良久後又是一聲長歎:“真恨不能插翅飛往遼東,投效於黃宮保軍前,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嗡嗡聲漸漸響了起來,人們也又一次開始交頭接耳起來,一會兒有個年輕人鼓足勇氣。小聲喊了一句:“那位總爺。您說的和說書先生說得可是不太一樣啊。”
黃石和幾個長生島人都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起抬頭向那個說話的人看過去。那人周圍的目光也都刷地照到了他身上。來自四麵八方地目光一下子聚焦到身上,讓年輕人把頭猛地縮了一下,他一邊低頭一邊嘟囔道:“小子聽說,黃宮保武功蓋世,所有勝仗都是他一個人打的,毛文龍也是沾了他的光。那旅順之戰中,張盤張將軍不過因人成事,至於那個章肥貓章將軍,更是聞所未聞。”
趴!
還不等黃石說話,一個茶杯就如閃電劃過,重重地砸在那個倒黴蛋的帽子上,跟著掉在地麵上摔得粉碎。
本來九爺一直把空茶杯舉在胸前沉思,但這個年輕人的發言打斷了他的冥想,激憤的九爺把茶杯砸過去以後戟指大罵:“不當人子的東西,兩位張將軍都為國捐軀了,什麼叫因人成事,什麼叫聞所未聞?畜牲,快給本大爺滾出去……”
“九爺且慢。”
看到黃石站了起來,九爺也就中止了謾罵,人們也一起看了過來。
黃石環顧了樓上的人群一圈,他們一個個都屏住呼吸盯住黃石的嘴唇,生怕漏掉了一個音節。黃石清了清喉嚨:“我東江毛大帥,以二百兵出海三千裡奔赴遼東,不花費朝廷一糧一餉,僅僅數年而有東江全鎮,安撫流民五十萬,複土千餘裡,是黃軍門沾了毛大帥地光而不是相反。故張盤將軍,親率五十兵登陸,收旅順、克金州,以遼南一隅,力敵建奴大軍而無所畏懼,更非因人成事之人。”
眾人一個個神情專注,聽得連連點頭。
“至於故章肥貓將軍,”黃石慘笑了一下,其中說不儘地苦楚和遺憾:“我東江將士,孤懸海外千裡,五年來戰歿者數不勝數,這些隕身報國而不為人所知者,又豈僅僅是一個章將軍呢?”
……
黃石不喜飲酒,所以他的手下就扛了一輪又一輪地敬酒,金求德這廝酒量甚大,等幾個內衛都酣酣然醉態可掬的時候,長生島的參謀長還能遊刃有餘地保護他的長官。
九爺又一次呼喊著擠了上來,自從黃石堅拒了他的儀金後,九爺就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敬酒運動,還拚命地給黃石他們這桌添菜,酒樓的胖老板則已經下廚房去了,他嚷嚷著說要重拾一把菜刀,讓幾位遼東的軍爺嘗嘗他的手藝。
“大人,您還真在這兒啊!”一個滿頭大汗的士兵拚命擠到了黃石的身邊,原來是他留守在驛站的那個內衛,那個內衛不等黃石問話就向著外麵扯著脖子大喊:“我家大人在這裡。”
隨著一通鑼響,一個太監從分開的人群中向著黃石跑過來,滿臉都是焦急之色:“黃軍門,您讓咱家好找啊。”
接著那太監就把臉孔一扳:“皇上口諭,黃石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