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桂的這一擊也是袁崇煥倒台的最後一根稻草。崇禎聽完後就讓袁崇煥和滿桂當殿對質,史載袁崇煥不能答。崇禎見狀就命令錦衣衛下袁崇煥詔獄,諭以:“朕以東事付袁崇煥,乃胡騎狂逞……功罪難掩。暫解任聽勘。”
對袁崇煥和滿桂的了解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最關鍵的審訊記錄黃石已經沒有機會看到了。這段曆史後來被奴酋弘曆改編成了“反間計”。顯然弘曆這廝曾夢見崇禎因為“反間計”把袁崇煥下獄,因為無論是明朝地史書還是後金的滿文老檔,在過去的一百五十年裡都沒有絲毫關於“反間計”的記載。
此外黃石也覺得弘曆這奴酋果然粗鄙無文,愣能從“功罪難掩。暫解任聽勘”這幾個字中看出反間計來,怕不是個文盲吧?弘曆地起居注裡對此事有兩條記載:一。弘曆命令張廷玉按照反間計的精神來重寫《明史,袁崇煥列傳》;二,弘曆下令毀掉袁崇煥案的審問卷宗。
按照大明的慣例,所有的重案卷宗都要保留,比如黃石對熊廷弼地最初印象就是在閱讀熊案記錄時建立的。卷宗裡記載
了東林黨的強詞奪理和斷章取義,同時也記錄了熊廷弼的鬥士風範。他在生死一線的時候還舌戰東林群臣,逐條反駁他們強加在頭上地罪名,幾次把東林黨辯駁得退堂了事。
但袁崇煥案長達八個月的審訊筆錄,弘曆連一卷都沒有留下,所以他這個人對黃石來說。就被籠罩在一團很大的迷霧裡了,讓黃石完全不了解袁崇煥的想法、他堅持的理念和行事的根本動機。神秘帶來恐懼。正因為黃石看不到袁崇煥最基本地原則、以及袁崇煥對自己作為的認知,所以就屢屢產生要對此人敬而遠之的想法。
弘曆的所作所為也讓黃石對袁崇煥缺少敬意,雖然證據被銷毀了,但黃石也就此懷疑:
第一,袁崇煥案的原始卷宗嚴重有害於弘曆地“反間計”假說,所以一定要毀了它;
第二,袁案卷宗完全不支持弘曆給袁崇煥創建的高大形象。這八個月地審訊會留下大量的筆記、口錄和證詞,但以建虜斷章取義、顛倒黑白的本事,竟然從中都找不出一條有利的旁證,所以奴酋才會把卷宗毀得那麼乾淨。
……
寧遠文武百官都來參加了宴會,黃石還是一如既往地對袁崇煥表示了尊敬,袁崇煥也坦然受了他的大禮。黃石心裡念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把心裡能想出來的奉承話一股腦朝袁崇煥倒了過去,黃石在眾人之前的這個表態顯然讓袁大人也很滿意,因為他也回敬了黃石一次酒。
酒宴之後,袁崇煥要黃石單獨留下,黃石見他滿臉笑容,估計自己的態度已經贏得了相當的好感。不管怎麼說,能享用一個名震天下的將領的大禮,應該還是件很痛快的事情,尤其黃石又是當著這許多人做的,顯然更能充分滿足袁崇煥的虛榮心。
讓洪安通退下後,黃石跟著袁崇煥走到了書房,除了他們二人以外,袁崇煥還叫上了趙引弓同行。黃石注意到趙引弓的麵色有些古怪,目光也躲躲閃閃的似乎不太敢和黃石接觸,這讓黃石不禁心中起疑,不知道這兩位仁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坐定後,袁崇煥一手端起茶碗,隨口叫道:“黃石。”
恭恭敬敬坐在那裡的黃石立刻接茬道:“末將在。”
袁崇煥吹著滾燙的茶水,頭也不抬地說道:“今天本官做主,你就聘了趙大人的二妹吧。”
這話猶如一個晴天霹靂,黃石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袁崇煥說完後就低下頭,小口地喝起了茶來,黃石又把目光移向一邊的趙引弓,隻見後者滿臉羞愧,急忙把頭撇向了一邊。
這時袁崇煥已經喝完了一口茶,他抬起頭麵不改色地說道:“就說是兩年前下的聘,那次你不是向趙大人求親嗎?趙大人現在許了你了。”
雖然黃石一直自認為很有涵養,但現在仍是臉色鐵青,他調整了半天情緒,才緩緩問道:“袁大人,趙大人,末將實在有點不太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的?兩年前你不是去向趙大人求親了麼?”
“按察使大人明鑒,末將當時是去了,但是趙大人不同意,自然……”
“誰說趙大人不同意了?當時有明確說過不同意麼?”
黃石回憶了一下,張再弟說趙老爺子罵了他一會兒,但還沒有罵完就昏過去了,從理論上來說,趙家確實沒有明確地不同意。
他剛勉強地搖了搖頭,袁崇煥就笑道:“這便是了,趙大人已經同意了,前天在覺華,黃石你也說過還沒有聘妻,今天本官就做個冰人,玉成了此事。”
對麵的趙引弓頭都快垂到膝蓋上去了,黃石狠狠瞪了他一眼,儘力不讓自己胸中的怒火噴發出來,他連著深吸了幾口氣,用儘可能的平靜語調說道:“趙大人許婚,末將不勝榮幸,隻是……”
——隻是趙二姑娘已經被後金擄去了,一天搶不回來我就一天不能另聘,就是搶回來了……你們把她塞給我叫什麼事兒呢?
幸好袁崇煥還有後文:“趙大人家風嚴謹,趙姑娘此刻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
“咦?”
——你們認定她都死了,還塞給我乾什麼?
聽到黃石這驚訝的聲音,一直垂首不語的趙引弓猛然抬頭,對著黃石說道:“若舍妹有損黃家門風,自然聽任黃將軍退聘。”
“咦?!”
——黃家門風?退聘?這都是怎麼回事啊?
……
明朝時期,如果文官家中女眷有不軌行為,那麼這個文官就會因為“閨門不肅”而被彈劾,查實後朝廷會給予剝奪功名的懲罰。
這個規矩在明朝造成過很有趣的一些案件,一般說來,明末如果有通奸行為,苦主都會告官。如果罪犯和受害者都是未婚,那麼官府往往會強令他們成親,如果是妻子出軌,丈夫也因此可以不退還嫁妝、或隻退一半嫁妝。
但如果受害者是文官家屬,那麼苦主反倒總是百般抵賴,堅決不肯承認。黃石也看到過些典型的案件記錄:比如某個無懶漢勾引了一位官員的夫人,然後就去勒索她的丈夫,而那個文官也隻有忍氣吞聲。
其他的女眷,比如妹妹、女兒、兒媳什麼的也都一樣。這次趙大姑娘倒是不怕,出事的時候已經是彆人家的人了,但趙二姑娘殉節則已,不然趙引弓就等著被彈劾吧,思來想去,眼下隻有黃石可以幫趙家扛過這一劫了。
弄明白原委後,黃石直感到胸腹中湧動的怒氣是一浪高過一浪,他怕控製不住情緒所以一句話也不敢說。
——這未免也太不把我當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