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覺得張老精於邊事、長於軍務。”崇禎讚同地下了定語,他吩咐內閣道:“不過袁崇煥昨天已經到京師了。明天朕也姑且見上一麵,如果這個人也可以用地話,就讓張老出任督師遼東,袁崇煥為遼東巡撫,讚畫軍務,助張老一臂之力。”
“聖上英明!”
轉天,袁崇煥以革員身份陛見天子。向崇禎行過君臣之禮後,袁崇煥一抖袍服。就在皇帝賜給他地板凳上坐下,大大方方地略分開雙腿,把兩手握拳輕放在膝蓋上,昂首挺胸地看著少年天子。
“袁卿家,汝可知朕此次召你入京,所謂何事?”
“微臣以為。聖上召臣必定是為了遼事!”
雖然崇禎也知道袁崇煥肯定知道這一點,但袁崇煥說的並不是標準答案,按道理來說,臣子應該表示謙虛地故作不知,然後等著皇帝親口點醒才是。
崇禎有些驚訝地輕輕頜首:“不錯。”
袁崇煥高昂著脖子,衝著皇帝微微一笑,全然一副智珠在握的風采,他朗聲說道:“微臣此次入京,就是為解聖上東顧之憂而來!”
登基近一年來,少年見慣了臣子們隻磕頭不拿主意的場麵。現在麵前人散發出的銳氣真讓崇禎有一種又驚又喜的感覺。他略略想了想後連忙欠身追問:“袁愛卿可有平遼策?”
袁崇煥嘴角浮現起一絲傲然的微笑,仿佛皇帝問的隻是一個太簡單不過地問題;他眼睛裡似乎還染上了一絲不屑。似乎在說這世上沒有他辦不成地事情;他臉上更透出一股堅毅,能給人以絕大的信心:
“臣能五年平遼!”
……
袁崇煥結束陛見離開後,李標還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空蕩蕩地文淵閣裡,隻有錢龍錫坐在一邊靜靜地喝茶。
“聖上連內閣都不問,就堅持要讓袁崇煥……不,袁大人為薊遼督師?”
錢龍錫抿了口茶水,頜首道:“不錯。”
李標側過身子,向錢龍錫的方向探了探:“錢大人,是督師薊鎮、遼鎮、萊登鎮、天津衛,共三鎮一衛,整個京畿地區的軍隊都交給袁大人一個人啊。”
錢龍錫覺得茶水有些燙嘴,他一邊吹氣一邊連連點頭:“是啊,李大人你說的不錯。”
李標再次把身子往前湊了一下,一條手臂也按在了兩人間的桌麵上:“錢大人,袁大人剛才要求聖上不派監軍,不設巡撫啊!”
曆來明製,凡在外統軍地人必要設定他官加以牽製,尤其是糧餉分配更是要多人過目,以防情弊,但袁崇煥向崇禎要求不設禦史,每年六百萬兩銀子的軍餉分配由他一言而決,換言之,就是他自己可以決定朝廷七成的財政支出,不需要彆人監督。
“是啊,聖上準了。”錢龍錫感歎了一聲,然後繼續往茶杯裡吹氣。
“袁大人還要求撤銷其他遼東官員的專折奏事權。”
袁崇煥希望崇禎在遼事這個問題上隻聽他的話,隻相信他一個人,所以最好根本不要讓其他人有說話的機會。
“嗯,除了毛文龍。”錢龍錫指出崇禎在這個問題上並沒有百分之百地答應袁崇煥,天子隻是收回了滿桂、趙率教和三鎮巡撫、經略們地尚方寶劍,讓他們有話都去跟袁崇煥說。崇禎表明了他隻聽袁崇煥地一麵之詞的姿態。明確告訴大家不要來告禦狀。
李標繼續向錢龍錫那邊探過去,人都快趴到桌子上了:“今天陛見前,袁大人還隻是一個革員,他還給魏逆請立過生祠,聖上最恨魏逆了!”
錢龍錫剛剛又喝了一小口茶,所以他隻是無聲地點了點頭,不管進來的時候怎麼樣、不管以前做過什麼、不管大明是不是有過先例。反正現在袁崇煥已經是兵部尚書、都察院右都禦史、領尚方寶劍的薊遼督師。
李標猛地從桌子上挺了起來,腰杆也繃得筆直。他重重地一拍桌子,百思不得其解地大叫起來:“錢大人,袁崇煥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正在喝茶的錢龍錫臉色一沉,把手裡的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麵上,發出了比李標拍桌子更大地聲響。錢龍錫看也不不看飛濺得滿桌都是的茶水,怒氣衝衝地對著李標高聲喊道:“李大人,你這是在問我嗎?”
……
大明受過去近五十年地小冰河期地困擾。國家正常的二百萬兩農稅一直多有拖欠,部分災民在萬曆、泰昌、天啟三朝被減免地農稅高達三十年以上,崇禎元年七月,為了完成“五年平遼”的壯舉,“堯舜之君”崇禎除了每年二百萬兩的正常農稅一分也不能少外,而且要把過去的拖欠一並追回。
除了追回欠稅外,崇禎更決心把遼餉征到七百三十三萬兩,而且他嚴令各省地方官絕對不許農民拖欠賦稅。根據崇禎皇帝地命令。凡是能收齊稅銀的官員均可以參加當年的考績,而凡是拖欠的一律降官、罰俸。
崇禎皇帝雷厲風行地執行著他的政策,那些不忍心向災民收稅的官員迅速受到了處罰,有的七品官被一連降了十幾級,還有的官員被一口氣罰了上百年地俸。大批地方官員自認為沒有能力乾下去,天子許可了他們的辭職。因為大批預備官員正摩拳擦掌地等著上位去榨乾農民的最後一滴血汗,以便向天子證明他們的能力。
以陝西為例,各地官員普遍采用對欠稅農民三天一打的方法來催逼稅款,所以很快這些地區的衙門口就排起了長龍,一開始老實巴交地中國農民都按時到衙門來挨打,然後再回家去繼續耕作。
隨著時間的推移,陝西很快出現一種新興的職業,就是所謂的“替人挨板子”,一開始這是各個村子裡的自發行為,因為一個村子裡幾乎所有的青壯勞動力都要每三天挨一次打。所以每個村子都會推舉出幾個人專門去替全村人挨打。到後來這遂發展成一種固定職業。陝西的標準是替人挨一次打兩個銅板。
這個職業迅速流傳向山西、河南、山東、北直隸……其中河南省在萬曆、天啟年間曾遭遇到連續不斷的大旱,最嚴重的一縣曾有八年不雨的記錄。甚至一度出現過人相食地慘劇。但在天啟皇帝卓有有效地賑濟下,河南省始終沒有出現流民。而此時河南布政司向崇禎乞求賑濟的時候,崇禎皇帝地回答是:知道了,但稅還是要收。
八月時黃石正讓俞谘皋負責操練水師,新水師已經擁有戰艦五十餘艘,官兵近一萬人,當這個法令傳到福建的時候,黃石默默走出福寧鎮的大營,遙望福建省的大地。
福建省的沙土地自古就產糧稀少,所以習慣多是婦女種地,男子冒著生命危險出海打魚,但無論如何,江南的收成總要好過遭受大災的北方。所以曆史上,隨著北方烽煙四起,崇禎天子就會把越來越重的稅加在這些還沒有發生劇烈叛亂的國土上。
福寧鎮的官兵正在校場上訓練,黃石看見附近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在校場周圍玩耍,這些小孩有時還會向士兵討幾個饅頭或者是一碗餛飩吃。但黃石知道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很快這種軍民和睦的情景就會不複存在。
崇禎朝福建的田賦節節上升,最後出產不到五錢銀的土地倒要交十兩銀子的稅。到那個時候,每逢交稅時節農民就會結寨自保,而福建布政司則會派福寧軍出動強行征糧,把農民的寨子打破,把他們的財產和妻女拖走衝抵賦稅,每年福寧軍都會和福建農民發生無數起這樣的激烈交戰。
在空無一人的曠野裡,黃石喃喃自語道:“如果我不做些什麼的話,這些貧苦農民的怒火最終就會變成不可遏製的洪流,橫掃中原大地。”
自從大明定下天子守國門的國策以來,中原大地已經有兩百年不曾遭遇戰火了。億萬百姓在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他們向國家提供著賦稅和兵員,保證大明帝國能在對外戰爭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振旗鼓,這億萬百姓、還有這和平的大地正是國家的元氣所在。
“狂瀾,狂瀾就要來了……而我能力挽狂瀾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