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屬於保密局的黑色快艇,在天色破曉時,才像一道幽魂,悄無聲息地滑回九龍城寨的碼頭。
它流暢的線條,與周圍那些破舊的漁船格格不入。
船身上,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跡,以及被火焰燎過的焦黑。
守在碼頭的兄弟,看著這艘陌生的、充滿攻擊性的快艇靠岸,再看到船上那些沉默著,身上帶著血腥氣的自己人,都愣住了。
勝利的歡呼沒有出現。
空氣裡,隻有濃重的柴油味,海水的鹹味,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一個兄弟躺在甲板上,用布條草草包紮的肩膀,已經被血浸透,發出痛苦的低哼。
這是和義堂走上這條新路以來,第一次見血,第一次有人倒下。
快艇停穩。
陳山第一個跳上碼頭,他那件舊長衫的下擺,沾上了黏膩的血汙。
他的臉色看不出任何情緒。
“抬傷員!”
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送去蘇醫生那裡,快!”
幾個兄弟立刻手忙腳亂地將傷員抬上早已準備好的擔架,一路小跑著衝進城寨迷宮般的巷道裡。
陳山親自跟在後麵,鬼叔和王虎一左一右,臉色同樣凝重。
蘇晚晴所在的的教會醫院,是城寨裡難得的一片淨土。
空氣中沒有腐爛的惡臭,隻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傷員被抬進去後,蘇晚晴看了一眼那猙獰的槍傷,眉頭緊緊皺起,立刻開始進行專業的處理。
陳山沒有多說廢話,他從懷裡掏出一疊厚厚的港幣,直接放在了蘇晚晴麵前那張乾淨的木桌上。
錢很厚,堆在那裡,像一塊磚頭。
“醫藥費,營養費,都在這裡。”
“不夠,隨時去堂口找我。”
他轉過身,看著那個躺在病床上,因為劇痛而滿頭大汗的兄弟。
他走過去,俯下身,看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放心養傷。”
“從今天起,你的老婆孩子,你的爹娘,堂口養了。”
那幾個跟著來的兄弟,身體猛地一震。
他們看著陳山,眼神變了。
他們出去賣命。
他們的堂主,把他們的命,當命看。
……
和義堂正廳。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所有參與行動的兄弟都到齊了,他們或站或坐,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很累,身體累,心更累。
與保密局那場短暫卻凶殘的遭遇戰,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上。
陳山站在正廳中央,目光掃過眾人那一張張疲憊的臉。
他沒有開口說這次行動有多成功,賺了多少錢。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認錯。
“這次的事,是我算漏了。”
滿堂死寂。
所有人都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的堂主。
“我隻算到了英國人的天羅地網,卻沒算到國民黨的瘋狗會躲在暗處等著我們。”
“一個兄弟中槍,船也差點沉了。”
“這個責任,在我。”
他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個字。
這份坦然,讓王虎和癲狗這些性格暴烈的漢子,心裡那點因為傷亡而產生的怨氣,瞬間煙消雲散。
他們敬佩強人。
但他們更敬佩一個敢於承擔責任的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