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義堂的正廳。
它混雜在汗味與劣質煙草的味道裡,成了某種讓人心安的底氣。
昨夜出海的兄弟,都已經領了賞錢回家,剩下的公賬金條,被鬼叔小心翼翼地鎖進了堂口最深處的保險櫃裡。
廳裡隻剩下幾個核心的頭目。
王虎正用一塊油布,愛不釋手地擦拭著一把勃朗寧手槍,臉上的興奮勁還沒過。
癲狗則是在比劃著,唾沫橫飛地講述著“魔鬼魚”那恐怖的速度。
陳山沒有參與他們的興奮。
他隻是安靜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有節奏地敲擊著。
“咚,咚,咚。”
那聲音不大,卻像鼓點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廳裡慢慢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陳山身上。
他們知道,堂主又有事要說了。
陳山停止了敲擊,目光從王虎手裡的槍,掃到癲狗那張興奮的臉上。
“槍是好槍。”
“船是好船。”
“但下次,槍卡殼了怎麼辦?”
“船的發動機壞在半路,又怎麼辦?”
王虎和癲狗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陳山站起身,走到大廳中央。
“從今天起,和義堂要做一件事。”
他環視眾人,聲音清晰而堅定。
“我們要建一個自己的‘修械所’。”
“修械所?”
王虎第一個愣住了,他手裡的槍都忘了擦。
這個詞,對他們來說太陌生了。
癲狗也撓了撓頭,滿臉困惑。
“堂主,壞了就扔,再買新的不就行了?搞那麼麻煩乾嘛?”
“買?”
陳山反問。
“從誰那買?黑市的爛貨,還是鬼佬淘汰下來的垃圾?”
“我們這次能打贏保密局,一半是靠偷襲,一半是靠運氣。”
“下次呢?”
“我們不能永遠靠著幾把槍,還有往酒瓶裡灌汽油。”
他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重。
“我要我們自己的地方,能修槍,能改槍,能保養我們自己的船。”
“我要我們的兄弟,都懂這些。”
“將來,我們甚至要能自己造。”
“隻有把家夥握在自己手裡,我們才能真正說了算!”
整個正廳,落針可聞。
王虎,癲狗,還有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
他們感覺自己腦子裡那扇生了鏽的門,被陳山一腳踹開了。
他們從沒想過這些。
在他們的世界裡,武器就是用來拚殺的工具,是消耗品。
他們從沒想過,要去掌握製造工具的技術。
陳山看著他們臉上的震撼,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達到了。
他立刻開始分派任務。
“鬼叔。”
“在。”
“你動用北邊的關係,想辦法,給我弄幾台車床,鑽床,還有所有能弄到的機器設備。”
“錢不是問題,但東西必須是好的,要靠得住。”
鬼叔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點了點頭。
“堂主放心,我豁出這張老臉,也把東西給你弄來。”
陳山的目光,轉向王虎。
“阿虎。”
“在!”
“你在堂口裡,給我挑十個最機靈,手最穩,最靠得住的年輕人。”
“告訴他們,以後不用出去打打殺殺了。”
“他們的戰場,就在那個修械所裡。”
王虎的胸膛,猛地挺了起來。
這是一種全新的,他從未接觸過,卻讓他感到無比興奮的任務。
“是!”
眾人被陳山描繪出的那幅藍圖,深深地吸引了。
一個屬於自己的,能製造武器的工坊。
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在他們心裡瘋狂發芽。
但鬼叔很快提出了一個最現實的問題。
“堂主,機器和人手都好說。”
“可……誰來教他們?”
他歎了口氣。
“那些有真本事的大師傅,不說香港大學裡的洋人教授,就是在船塢裡修船的技師,哪個不是眼高於頂?”
“誰願意到我們九龍城寨這個地方來,教一群爛仔擺弄機器?”
所有人的熱情,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下。
這是最核心的問題。
他們可以買來機器,卻買不來技術。
陳山臉上,卻沒有任何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