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三號碼頭,像一塊被遺忘的墓地。
海風帶著鹹腥的鐵鏽味,吹過一排排死寂的倉庫,發出嗚咽般的回響。
水是黑的,天也是黑的,隻有遠處維多利亞港的點點燈火,證明著這個世界還有活人存在。
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通訊車裡,詹姆斯·安德森的臉,被監視器屏幕投射出的幽綠色光芒照亮。
他的雙眼,死死盯著畫麵中那個巨大的,如同怪獸之口的廢棄倉庫。
空氣中彌漫著雪茄的煙味,與男人身上古龍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坐在他身旁的,是英國領事館的高級聯絡官,雷金納德爵士。
他端著一杯威士忌,杯中的冰塊幾乎沒有融化。
“詹姆斯,你確定值得動用‘清道夫’?”
雷金納德的聲音,帶著一絲牛津腔特有的傲慢與審慎。
“為了一個接頭人,把整個碼頭變成戰場,這不符合軍情六處的行事風格。”
安德森沒有看他,目光依然黏在屏幕上。
“爵士,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接頭人。”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即將揭曉謎底的,壓抑不住的興奮。
“‘夜鶯’,是他們在這裡的大腦,是那張紅色網絡的心臟。”
“拔掉他,陳山就是一隻被抽掉脊梁的狗。”
安德森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的煙霧,模糊了他眼中狂熱的光。
“上一次的‘廢鐵’事件,不過是我故意露出的一個破綻,為的就是讓這條真正的大魚,以為自己安全了。”
他將一次徹頭徹尾的羞辱,輕描淡寫地,說成了一場深謀遠慮的布局。
雷金納德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輕輕晃動著酒杯。
而在數百米外,一座貨運塔的頂端陰影裡,一名狙擊手將臉頰,緊緊貼在冰冷的槍托上。
十字線,穩穩地套住了倉庫那扇唯一敞開的鐵門。
通過瞄準鏡,整個世界被壓縮成一個放大了的,充滿了殺機的圓形。
與此同時。
九龍城寨,染坊的天台。
一張破舊的木桌,一盤下到殘局的象棋。
陳山撚起一枚黑色的“炮”,在指尖緩緩轉動。
坐在他對麵的鬼叔,枯瘦的手指像雞爪一樣,端著一個粗陶茶碗。
陳山將那枚“炮”,輕輕放在了棋盤的中路。
“將軍。”
鬼叔渾濁的眼睛抬了一下,沒有去看棋盤。
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樓梯口的陰影中走出,將一張卷成細筒的紙條,遞到鬼叔麵前。
鬼叔展開看了一眼,隨即將紙條湊到桌上的煤油燈旁,看著它化為一小撮灰燼。
他對著陳山,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霍東升的船,已經帶著那批真正的稀有金屬,穿過了最危險的監控海域,全速返航。
十點整。
碼頭上,刺眼的車燈劃破了濃重的黑暗。
一輛破舊的貨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緩緩停在了三號倉庫的門口。
車門打開。
王虎從駕駛座上跳了下來。
他穿著一件普通的苦力工服,手裡提著一個半舊的木箱,腳步沉穩,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
他的一舉一動,都像一個常年行走在刀尖上的老手,完美地符合了安德森對陳山心腹的所有想象。
王虎沒有遲疑,大步走進了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通訊車裡,安德森的呼吸,瞬間屏住了。
來了。
魚,進網了。
他按捺住立刻下令的衝動,他要等。
等那隻傳說中的“夜鶯”現身。
他要將兩個人,一網打儘。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倉庫裡,死一般的寂靜。
五分鐘。
十分鐘。
二十分鐘。
監視器上,除了那輛空無一人的貨車,再沒有任何動靜。
夜風的嗚咽,仿佛變成了無聲的嘲笑。
安德森的耐心,正在被這片死寂,一寸寸地磨掉。
“詹姆斯,你的那隻鳥,是不是迷路了?”
雷金納德爵士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譏諷。
安德森的下頜,繃成了一條僵硬的線。
上一次在碼頭被羞辱的畫麵,那滿船的廢銅爛鐵,記者們瘋狂閃爍的鎂光燈,斯科特那張蠢豬一樣的臉,猛地衝進他的腦海。
他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再給對方任何耍花招的機會。
這一次,他要用最絕對的力量,碾碎一切!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距離倉庫幾百米外的一處下水道口,井蓋被無聲地推開。
王虎敏捷地翻身而出,將滿是汙泥的工服脫下,揉成一團,塞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隨即迅速消失在縱橫交錯的巷道深處。
通訊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