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香港,大英帝國的殖民地。香港,是有王法的。”
他的語氣,像一個好心的市民,在提醒一個不懂規矩的遊客。
“就算是要抓人,也該由皇家警察來。你們是什麼身份?美國中情局嗎?”
“中情局就能在英國的土地上,隨便動用武力嗎?這是要引發外交糾紛的,安德森先生,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安德森的理智,被這一連串的問題,衝擊得搖搖欲墜。
他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
“哢嚓!”“哢嚓!哢嚓!”
巷道的各個出口,突然湧出了一大群人。
他們手裡拿著的,不是槍,而是比槍更可怕的東西——相機。
刺眼的鎂光燈,瘋狂地閃爍起來,將這片對峙的廣場,照得如同白晝。
幾十個記者,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將安德森和他的“清道夫”小隊,圍在了正中央。
他們胸前掛著《遠東時報》《星島日報》《華僑日報》等等各大報社的記者證。
安德森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瞬間明白了。
這又是一個陷阱。
一個用媒體和輿論,為他精心準備的陷阱。
“阿虎。”
陳山的聲音,在這片閃光燈的爆響中,顯得異常清晰。
“報警。”
王虎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旁邊小賣部的公用電話。
他拿起話筒,動作不緊不慢,聲音洪亮。
“喂?水警總區嗎?我要報警。”
“九龍城寨,對,就是你們不管的那個。”
“這裡有一大群身份不明的美國人,拿著衝鋒槍,說要殺人。場麵很嚇人,你們快來啊!”
王虎的語氣,充滿了“一個普通市民”應有的驚恐與無助。
安德森的臉,已經不能用任何顏色來形容了。
他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正在逆流。
他想下令開槍,把眼前所有人都突突了。
但他不能。
在幾十個記者的鏡頭下,他一旦開槍,這件事就會立刻從一樁情報暗戰,升級為一場無法收場的國際政治醜聞。
他想下令撤退,但他同樣不能。
他們已經被記者堵死了所有退路。
他們現在,就像一群被圍在籠子裡的野獸,進退兩難。
十幾分鐘後。
一陣由遠及近,無比熟悉的警笛聲,宣告了這場鬨劇的最終審判者,已經抵達。
斯科特警司帶著一大隊警察,氣喘籲籲地衝了進來。
當他看到眼前這副景象時,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當場昏過去。
一邊,是數十名手持重火力,神情緊張的美國特工。
另一邊,是赤手空拳,一臉無辜的陳山和他的手下。
而把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群比誰都興奮的記者。
斯科特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他現在隻想找根結實的房梁,吊死自己。
“陳……陳山!”
斯科特的聲音都在發抖,“這……這是怎麼回事?”
陳山一臉無辜地攤開手。
“阿Sir,你可算來了。我們正在廠裡研究新配方,這些人就衝進來了,拿著槍,說要我的命。我好怕啊。”
他指著安德森。“尤其是他,他說他是美國人,在香港殺人,警察也管不了。”
斯科特轉頭看向安德森,安德森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閃光燈,還在瘋狂地閃爍,要把他這張寫滿了失敗與絕望的臉,永遠定格下來。
斯科特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今天他無論怎麼做,都會變成明天報紙上的小醜。
但他彆無選擇。
“放下武器!”
他對著安德森和他的手下,厲聲喝道。
“全部,放下武器!你們因涉嫌非法集結、非法持有槍械、以及恐嚇,被逮捕了!”
“清道夫”的隊員們麵麵相覷,最後都看向了他們的主心骨。
安德森站在那裡,像一尊被風化了的石像。
他手裡的槍,重若千斤。
最後,在無數鏡頭和皇家警察的槍口下,他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手。
哐當。
那把象征著他權力和意誌的柯爾特手槍,掉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而又無比屈辱的聲響。
那聲音,像是他整個職業生涯,轟然倒塌的回音。
警察們一擁而上,繳械,上銬。
安德森沒有反抗,他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任由冰冷的手銬,鎖住自己的手腕。
當他被兩名警察押著,從陳山麵前走過時,他停住了腳步。
他死死地盯著陳山,那雙藍色的眼睛裡,再沒有了憤怒,隻剩下無儘的,深淵般的怨毒。
陳山看著他,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湊到安德森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
“安德森先生。”
“歡迎來到,法治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