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九龍城寨的天,亮得有些不一樣了。
推土機的轟鳴聲,第一次蓋過了賭場裡的叫罵和鬥毆。在城寨最東邊的一塊空地上,遠東實業學校和附屬診所的地基,已經在一片塵土飛揚中,初具雛形。
穿著乾淨工服的工人們,臉上帶著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叫作“希望”的表情。
而城寨外,香港的地下世界,也建立起了一套新的“規矩”。
雷洛探長手下的警員,在街上巡邏時,看到印著“遠東”標誌的貨車,會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吹著口哨看風景。
一些不開眼的小混混,想去碰一碰遠東的盤口,第二天就會被自己的大佬打斷腿,扔進後巷。
一切,都井然有序,欣欣向榮。
隻有染坊二樓辦公室裡的人才知道,在這片陽光普照的平靜之下,一股更深、更冷的暗流,正在彙聚。
這天下午,鬼叔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陳山麵前。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一個熄滅了的火柴,放在了桌上。
這是暗號。
人,到了。
“阿虎,跟我走。”陳山起身,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
“山哥,去哪?”王虎正對著一張采購單發愁,上麵一長串化學名詞看得他頭皮發麻。
“接人。”
沒有車,兩人步行穿過迷宮般的巷道,來到城寨最偏僻的一個角落。這裡原本是個垃圾場,現在被臨時清理了出來,搭起了一個簡陋的工棚。
工棚裡,坐著五個人。
王虎的腳步,在看清那五個人時,明顯頓了一下。
他預想過無數種可能。或許是精壯乾練的年輕人,或許是眼神淩厲的秘密特工。
可眼前的這五個人……
年紀都在四十歲上下,皮膚黝黑粗糙,像是被常年的風霜刻上了印記。
他們穿著最普通的藍布工裝,腳上是沾著泥土的解放鞋,安靜地坐在幾條破板凳上,背脊挺得筆直。
其中一個,左手少了半截小指。另一個,臉頰上有一道從眉角延伸到下頜的猙獰傷疤。
還有一個,隻是安靜地坐著,但他的眼神,像一口枯井,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情緒。
他們不像戰士,更像是一群剛從北方農村來到大城市,找活乾的木訥鄉巴佬。
王虎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這就是組織派來的,能執行“鑄劍行動”的精銳?
陳山卻仿佛沒有看到王虎的疑惑。他走上前,目光從那五張飽經風霜的臉上,一一掃過。
他的腰,微微地,不易察覺地,彎了一下。
那不是老板對下屬的姿態,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同類人的敬意。
“各位同誌,一路辛苦了。”陳山的聲音很平靜。
為首的,是那個臉上有疤的男人。他站起身,對著陳山伸出一隻布滿老繭和裂口的大手,握了上來。
“陳山同誌,我叫錢振聲。他們是老孟,李響,孫立,還有趙鐵山。”他的普通話,帶著一股子濃重的山東口音,每一個字,都像一塊石頭,砸在地上。
“歡迎來到香港。”
沒有多餘的寒暄,沒有客套。
王虎站在一旁,看著這群沉默寡言的“鄉巴佬”,心裡犯著嘀咕。
山哥是不是搞錯了?就憑他們,去跟美國中情局、英國軍情六處掰手腕?這不是開玩笑嗎?
陳山看出了他的心思,領著幾人,走進了旁邊一間剛改造好的,作為武器庫和訓練場的倉庫。
倉庫裡,擺著一排從黑市搞來的家夥。英國的斯登衝鋒槍,美國的湯姆遜,德國的毛瑟手槍,還有兩把嶄新的M3衝鋒槍。
王虎來了精神,他覺得有必要讓這幾位“老大哥”見識一下香港的先進裝備。他拿起一把M3,熟練地拉開槍栓,擺出一個自認為很帥的持槍姿勢。
“幾位大哥,這玩意兒叫‘注油槍’,美國貨,勁兒大。我們跟洋鬼子乾仗,就靠它!”
他的話音剛落。
那個叫趙鐵山的,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走了過來。他接過王虎手裡的M3,那把在王虎手裡顯得有些笨重的衝鋒槍,到了他手裡,像是活了過來,成了他手臂的延伸。
他沒有看槍,眼睛甚至微微閉著,雙手快得像一道幻影。
“哢嚓,哢嚓,哢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