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旁的土路凹凸不平,兩人走得很慢。
除了腳下踩著碎石的沙沙聲,就隻剩下遠處海浪拍打堤岸的隱約回響。夜色像一塊巨大的幕布,將白日的喧囂與浮躁都遮蓋了下去,隻剩下最純粹的黑,和幾點疏落的燈光。
陳山的外套還披在蘇晚晴肩上,寬大的廓形讓她整個人都顯得嬌小了許多。那上麵殘留的體溫和淡淡的煙草味,形成一個獨立的、溫暖的結界,讓她紛亂的心緒,奇跡般地安定下來。
她偶爾會抬頭,看一眼身邊這個男人。
燈光從側麵勾勒出他沉默的輪廓,那張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玩味和深沉的臉,此刻在夜色中,竟透出一種罕見的疲憊和坦誠。
“這裡,”陳山忽然停下腳步,指著那棟已經封頂的診所大樓,“等蓋好了,你願不願意過來?”
他的聲音很隨意,像是在問“明天天氣怎麼樣”。
蘇晚晴愣了一下,心跳卻漏了一拍。她抓著外套的領口,低聲問:“教會醫院那邊……我……”
“我知道。那邊你放不下。”陳山打斷了她的話,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我沒彆的意思。就是想著,這裡的設備可以買最好的,德國貨,美國貨,都行。地方也比你那間辦公室大。你要是願意,可以把這裡當成你的一個分部,或者研究所,都隨你。”
他看著那棟黑黢黢的建築,像在看一個已經成型的未來。
“我以前覺得,拳頭夠硬,錢夠多,就能把日子過得明白。
進了趟警署,上了趟法庭,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在裡麵那幾天,我想的不是格裡芬,也不是那個沒影的狙擊手。
我想的是,萬一我出不來了,阿虎怎麼辦,城寨怎麼辦,這片工地怎麼辦。”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蘇晚晴臉上。
那目光很深,像深夜的大海,平靜,卻藏著萬千渦流。
“後來我發現,我想得最久的,是你。”
蘇晚晴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了。
陳山的這句話,沒有一絲一毫的輕佻,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卻比任何一句情話,都更具分量。
陳山移開目光,重新看向遠方,似乎覺得剛才的話有些過於直白,想找補點什麼。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卻說出一句讓蘇晚晴完全沒料到的話。
“蘇醫生,我這遠東實業,缺個管家。”
蘇晚晴腦子一時沒轉過來,下意識地回答:“管家?梁文輝不是做得很好嗎?海鮮酒樓都開起來了。”
“不是那種管家。”陳山的神情,竟有些不自然,這是蘇晚晴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他像是覺得自己的這個比喻很笨拙,眉心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文輝能管生意,能管兄弟。但他管不了人心。”陳山的聲音低沉下來,“我蓋這學校,蓋這診所,是想讓城寨裡的人,活得像個人樣。可我發現,房子蓋起來了,人心可能還是空的。就像我一樣。”
他終於再次看向她,眼神裡沒有了試探,也沒有了閃躲,隻剩下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坦然。
“蘇晚晴,我陳山這輩子,打過,殺過,爛泥裡滾過。我以前總想著,要出人頭地,過上好日子。可好日子到底是什麼樣,我不知道。可能是頓頓吃鮑魚,出門坐豪車。但那天在法庭上,你父親站起來的時候,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我看著他,又看著你。我忽然覺得,我以前想要的那些,都是狗屁。”
“好日子,不是吃什麼穿什麼。是心裡有個地方,是乾淨的。是夜裡睡得著覺,是早上醒來,知道自己做的事,有點人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