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東實業的成衣廠和塑料花廠,如同兩台馬力全開的印鈔機,將一船船南洋的訂單,變成了一遝遝嶄新的鈔票。
梁文輝每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著算盤,對著賬本,聽那清脆的響聲。
這聲音,比世界上任何音樂都好聽。
癲狗的船隊,在何賢的幫助下,鳥槍換炮。
幾艘千噸級的大船,沿著一條全新的秘密航線,將一批批禁運物資,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往了北方。
城寨的改造工程,更是日新月異。
第一棟十二層的住宅樓,已經封頂。
霍東升帶著他的團隊,幾乎是吃住在工地,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精神卻亢奮到了極點。
他正在創造一個奇跡。
一個在香港這片土地上,前所未聞的奇跡。
城寨裡的居民,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搬個小板凳,坐在工地的警戒線外,看著那棟大樓,一層一層地,往上長。
他們指指點點,討論著誰家將來會分到向陽的單位,誰家的孩子,可以在樓頂的公園裡踢球。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叫做希望的光彩。
這一天,陳山正在辦公室裡,和霍東升對著一張新的規劃圖,討論著下一片區域的拆遷方案。
梁文輝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山哥。”
他將一份報紙,放在了桌上。
是英文的《南華早報》。
頭版頭條,是一個白人男子的照片。
西裝筆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
但那雙鏡片後的眼睛,卻透著一股,讓人不舒服的銳利。
“大衛·布萊克。”
陳山看著那個名字,輕輕念了出來。
“總督府新上任的政務司,直接從倫敦空降過來的。”
梁文輝解釋道。
“報紙上說,這位布萊克先生,是倫敦有名的‘鐵腕’人物。最擅長處理,殖民地那些,棘手的社會問題。為人廉潔,做事,雷厲風行。”
霍東升湊過來看了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
“又來一個鬼佬官。管他什麼腕,隻要不來惹我們,就跟他沒關係。”
他說著,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圖紙上。
“山哥,你看,這片區域的下水道,如果我們這樣走……”
陳山的心思,卻已經不在圖紙上了。
他看著報紙上那個男人的臉,一種莫名的不安,湧上心頭。
他太清楚了。
港英政府,就像一個,精於算計的商人。
他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確的目的。
無緣無故,從倫敦調一個“鐵腕”人物過來,專門處理“社會問題”?
陳山心裡清楚,現在在港府那些鬼佬眼裡,真正的“社會問題”,就是他。
就是這個,正在脫胎換骨,並且,越來越不聽話的,九龍城寨。
他們不怕一個,能打的爛仔。
他們也不怕一個,會賺錢的社團。
但他們,恐懼一個,能收攏幾萬民心,能讓這片法外之地,建立起新秩序的,“九龍王”。
因為,這從根本上,挑戰了他們殖民統治的根基。
“文輝。”
陳山打斷了霍東升的話。
“你覺得,這個人,是衝著誰來的?”
梁文輝愣了一下。
他看著陳山嚴肅的表情,也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臉。
他想了想,才開口說道:“山哥,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們現在,建工廠,開學校,是做好事。連雷洛那邊,都跟我們,客客氣氣的。港府那邊,有什麼理由,來找我們麻煩?”
“而且,我們每個月的稅,可是一分錢都沒少交。他們,還指望著我們,幫他們養活警察呢。”
梁文輝的想法,很實際。
在他看來,隻要有錢賺,有稅交,港府那幫鬼佬,才懶得管九龍城寨這點破事。
陳山搖了搖頭。
“文輝,你不懂。”
“在那些鬼佬眼裡,規矩,比錢,更重要。”
“他們,才是香港的規矩。現在,我們在這裡,立了我們自己的規矩。你覺得,他們能睡得著覺嗎?”
霍東升也聽出了不對勁。
“山哥,你的意思是,這個新來的官,要對我們動手?”
“不是可能。”
陳山的手指,在報紙上,大衛·布萊克的臉上,輕輕敲了敲。
“是一定會。”
“隻是,我不知道,他會從哪裡下手。”
辦公室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凝重。
梁文輝和霍東升,都沉默了。
他們習慣了,用江湖的方式,解決問題。
誰不服,就打到他服。
誰不聽話,就讓他消失。
可現在,他們的對手,是整個港英政府。
是一個,掌握著法律、軍隊和警察的,龐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