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領了新任務,整個人都像是被點燃的炮仗,帶著一股灼人的熱氣,風風火火地衝出了染坊。
他的腳步聲,在悠長潮濕的走廊裡,踏出沉重而急促的回響。
那聲音裡,有壓抑不住的興奮,更有一種,終於找到自己位置的踏實。
山哥把這支插向海裡的刀,交給了他。
這是他王虎這輩子,收到過的,最重的托付。
他要對得起這份托付。
茶室裡,隨著王虎的離去,瞬間安靜下來。
空氣中,隻剩下老舊水壺裡,開水沸騰時發出的,細微的“嘶嘶”聲。
梁文輝坐在陳山的對麵,臉上的神情,卻不像王虎那樣輕鬆。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雙眼裡,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
“山哥,你剛才說的‘協管人員’,還有那個‘水上城管隊’……”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法律從業者特有的謹慎。
“這明顯是在鑽法律的空子,港府那幫人不是傻子,他們要是追究起來,我們就是公然違背協議,到時候會很被動。”
陳山沒有立刻回答。
他提起那把紫砂壺,給梁文輝麵前那個已經空了的茶杯,續上滾燙的茶水。
“阿輝,你記住。”
陳山放下茶壺,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法律是人製定的,它就永遠有滯後性,也永遠有漏洞可鑽。”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去害怕它,而是要去研究它,利用它。”
他的手指,在沾了茶水的桌麵上,輕輕劃過一道痕跡。
“港府那幫鬼佬,坐在山頂的辦公室裡,喝著咖啡,高高在上慣了。”
“他們製定的法律,很多時候,都是想當然。”
“他們怎麼會想到,我們這些在他們眼裡的‘爛仔’,會戴上眼鏡,逐字逐句地,去摳他們簽發的文件?”
陳山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再說了,就算他們發現了,又能怎麼樣?”
他的聲音很平淡,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法不責眾。”
“等我們把幾千個‘協管’的隊伍拉起來,給幾千個家庭提供了飯碗,解決了九龍大片的就業問題。”
“他港府,敢輕易解散嗎?”
“他敢動這幾千人的飯碗,我就敢讓整個九龍的碼頭和工廠,再停擺一次。”
梁文輝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看著陳山那張年輕卻深邃的臉,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對“權謀”兩個字的理解,實在太過膚淺。
山哥的每一步,都不是簡單的見招拆招。
他是在為未來的博弈,埋下一顆又一顆,看似不起眼,卻能在關鍵時刻,引爆全局的棋子。
陽謀。
這才是最可怕的陽謀。
把一切都擺在台麵上,讓你明知道我的意圖,卻又拿我毫無辦法。
“山哥,我明白了。”
梁文輝重重地點了點頭,心中的疑慮,被一種更深層次的敬畏所取代。
“不,你還不明白。”
陳山笑了笑。
這個笑容,讓梁文輝心裡咯噔一下。
陳山從身後的抽屜裡,拿出了那份,改變了整個九龍城寨命運的,蓋著港督鋼印的正式批文。
他將文件,輕輕地,推到了梁文輝的麵前。
“阿輝,你再仔細看看這份文件。”
“看看裡麵,還有沒有彆的文章可做。”
梁文輝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
這份文件,他已經看過不下幾十遍了。
上麵的每一個條款,每一個字眼,甚至每一個標點符號,他都自認為了然於胸。
還能有什麼文章?
但他知道,山哥絕不會無的放矢。
他鄭重地,再次拿起那份已經有些卷邊了的文件,戴上眼鏡,從頭到尾,逐字逐句地,重新研讀起來。
陳山也不催他,隻是靜靜地喝著茶,看著他。
他知道梁文輝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嚴謹的人。
有些事情,自己可以想到一個大概的方向,但具體的突破口,還需要梁文輝這樣的專業人士,去把它從法條的字縫裡,給摳出來。
茶室裡,一時間,隻剩下梁文輝翻動紙張時,發出的輕微的“沙沙”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梁文輝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
他把文件翻來覆去地看,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個詞組,每一個注釋。
突然。
他的手,停住了。
他的目光,像是被釘子釘住了一樣,死死地,釘在了文件首頁,那個用黑體字打印出來的,授權主體的名字上。
“九龍社區發展委員會”。
&nmUnity&nent&nmittee。
梁文輝的呼吸,猛地變得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