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洛倒台的消息,像一場十號風球,一夜之間,席卷了整個香港的地下世界。
有人驚愕,有人竊喜,但更多的人,是徹骨的恐慌。
城西,敬義堂。
香堂裡,檀香繚繞,煙霧升騰,卻壓不住那股幾近凝固的死氣。
往日裡喧囂震天的堂口,此刻落針可聞。
幾十個精壯的漢子,垂手站在兩旁,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堂口正中那張虎皮太師椅上,坐著一個麵色蠟黃,眼窩深陷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敬義堂的話事人,劉發。
道上的人,都叫他“發瘟”。
此刻,這位曾經在城西呼風喚雨的發瘟哥,正用袖子,不停地擦著額頭滲出的冷汗。
他的手,在抖,連帶著扶手都在輕微地顫動。
心,更是在抖。
雷洛是他拜過把子的兄弟,是他在這片地界橫著走的最大靠山。
仗著雷洛的勢,他沒少過界撈金,手伸得比誰都長。
尤其是在九龍,那個陳山的地盤上,偷偷散貨。
那時候,他隻覺得陳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仔,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根本沒放在眼裡。
有人舉報?
雷洛一個電話打過去,天大的事,都壓得平平的。
可現在,天,變了。
雷洛這棵給他遮風擋雨的大樹,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而他,這個在樹下作威作福的狐狸,瞬間就暴露在了獵人的槍口之下。
他幾乎能感覺到,陳山那雙冰冷的眼睛,已經越過維多利亞港,死死地盯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怎麼辦?
跑路?
他舍不得在香港打下的這份家業,舍不得這幫跟著他吃飯的兄弟。
求饒?
他撈過界,壞了陳山的規矩,這是江湖上的大忌。
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恐怕換來的,隻會是沉進公海的石頭。
劉發越想,心越沉,整個人如墜冰窟,手腳冰涼。
就在這時,香堂那扇厚重的木門,被緩緩推開。
一個身材高大,麵容冷峻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是他的兒子,劉阿九。
“阿爸。”
劉阿九走到劉發的麵前,目光冷冽地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都出去。”
堂口的兄弟們如蒙大赦,紛紛低著頭,快步退了出去,臨走時還順手關上了大門。
香堂裡,隻剩下父子二人。
“阿九,你……”劉發看著自己這個兒子,嘴唇哆嗦著,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劉阿九卻直接打斷了他。
“阿爸,雷洛倒了,劉福上位了。”
“你之前在九龍做的事,陳山都知道。”
“我們,沒有退路了。”
劉發頹然地靠在椅背上,麵如死灰,最後一絲僥幸也被兒子的話擊得粉碎。
“那……那你說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等他殺上門來,把我們整個敬義堂,連根拔起嗎?”
劉阿九搖了搖頭。
他沒有回答,而是轉身走到了香堂正中的長案前,那裡,供奉著一尊赤麵長髯的關二爺神像。
劉阿九從香筒裡,取出三支香,點燃。
他對著關公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關二爺在上。”
“我阿爸劉發,不懂規矩,過界撈食,壞了道上的規矩。”
“此為不義。”
“今日,我劉阿九,大義滅親,請關二爺見證。”
說完,他將香穩穩地插進了香爐。
神像下麵,擺著一把用來懲治叛徒的,鋒利無比的斬骨刀。
劉阿九拿起那把刀,刀刃在香堂昏暗的燈光下,閃過一抹瘮人的寒光。
“道歉,需要誠意。”
他轉過身,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地說道。
“需要,讓他看到我們的決心。”
“需要,見血。”
劉發看著兒子手中的刀,瞳孔猛地一縮,他終於明白了兒子想做什麼。
一種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不……阿九!你不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
劉阿九已經動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左手如同鐵鉗一般,死死按住劉發放在扶手上的那隻手,右手高高舉起斬骨刀,用儘全身的力氣,猛地劈了下去!
“哢嚓!”
一聲骨頭斷裂的脆響。
伴隨著劉發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一隻血淋淋的手掌,應聲而斷,掉落在地。
鮮血,瞬間染紅了那張名貴的虎皮。
劉發痛得渾身抽搐,眼睛一翻,幾乎要暈死過去。
劉阿九卻麵不改色。
他扔掉斬骨刀,從懷裡掏出一塊早就準備好的乾淨白布,彎腰,將那隻斷手,仔仔細細地包裹了起來。
然後,他站起身,對著門外喊道。
“來人!”
“送我阿爸,去治傷。”
門外的幾個心腹衝了進來,看到眼前的慘狀,全都嚇得臉色煞白,雙腿發軟。
劉阿九沒有理會他們。
他提著那個還在不斷滲血的包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敬義堂。
……
陳山的茶室裡,依舊是那般寧靜。
他正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用沸水衝洗著一套紫砂茶具。
白頭福和梁文輝,坐在他的對麵,臉上還帶著一絲未曾消退的興奮。
雷洛倒台,劉福上位。
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戲,讓他們到現在,都覺得像做夢一樣。
而這一切的操盤手,就坐在他們的麵前,淡然得,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山哥,現在整個道上都亂了套了。”
白頭福開口說道,“那些以前跟著雷洛混的,現在一個個都成了驚弓之鳥,生怕被劉福那個老狐狸清算。”
梁文輝推了推眼鏡,補充道:“尤其是那個敬義堂的發瘟,我聽說,他已經兩天沒出過門了。
他之前仗著雷洛,在我們的地盤上搞小動作,這筆賬,他肯定怕我們去算。”
陳山沒有說話。
他將第一泡茶水倒掉,重新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