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二郎慢慢長大,胸膛漸漸飽滿,手臂漸漸鼓脹。
可是他再怎麼賣力氣,回家時攢下來的錢還是不夠。
好像是一轉眼,父母親就老了,父親時常咳嗽,母親的背駝到了走路眼睛朝地的程度!
熊二郎始終記著自己是男子漢,是這個家頂梁柱的事情,整個腳夫幫裡,他是最舍得使力,最節約的,攢下來的每一文錢,都托人捎回了家裡。
幾個弟妹慢慢都能吃飽飯了,斷斷續續還讀了點書。
他也隻能做到這樣了,他儘力了……
然後是一個個弟弟妹妹成家,熊二郎很欣慰,每個弟弟妹妹成家的時候,他這個家裡事實上的大哥都是坐的主桌,跟父親娘親坐在一起,所有的鄉親們都說,他是條漢子,對這個家庭的貢獻,不下於他的父母!
然後是母親亡故,父親很快也思念過度隨母親而去……
父親走的那個冬天,熊二郎扛活的時候被驚馬撞了。
他躺在腳夫幫宿舍的病榻上,大口大口地咯血,迷迷糊糊聽到其它腳夫幫他請了大夫,但是大夫都搖頭。
朝夕相處的腳夫兄弟們還是逼大夫開了藥,還叫來了他的弟弟妹妹們。
他還是昏沉的時候居多,少數清醒的時候,不是在喝下那些很苦的湯藥,就是隱約聽到弟妹們在外間跟腳夫兄弟們爭執,弟妹們好像在說他們過活得也很辛苦,他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們跟自己這個二哥,其實是分了家的,所以,他們來看看可以,但是無力負擔他的藥費……
熊二郎覺得頭燒得很痛,他迷惑地想,我不是家裡的頂梁柱嗎?怎麼父母不在了,弟弟妹妹們就不知不覺都跟他分了家了呢?那他是哪個家的頂梁柱呢?
熊二郎的命很大,躺了幾個月,他居然活了過來。
他欠了其它腳夫兄弟一大筆藥錢,而他自己身上從來都沒留過什麼錢,所以他回了一趟家,腳夫兄弟們也都是窮苦人,這個錢他想儘快還上。
弟弟妹妹,弟媳妹夫們還是來看了他這個二哥。
所有人都親熱地叫他二哥,可是他提起想湊點錢先還給腳夫幫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訴苦拒絕。
他茫然地看著眼前一個臉頰瘦削刻薄的婦人嘴唇在快速地開合著,跟其它弟妹們爭吵辱罵著,這是誰呀?
他這些年一心掙錢,一兩年都回不了一次老家,跟弟妹們真的太生疏了,也許大街上偶遇,都不一定認得了……
這是他最大的那個妹妹嗎?
他明明記得很清楚,大妹妹穿著母親做的翠花小襖子,在搖籃裡咯咯笑著,他推著搖籃,陪他的大妹妹笑。
怎麼一轉眼,那麼可愛活潑的大妹妹,就成了眼前這個刻薄怨毒的婦人,偶爾看向他的目光,是那麼的嫌棄仇恨呢?
所有人都說他對弟妹們有恩,現在他希望弟妹們把這麼多年的恩義還一點點給他,彼此就成仇人了嗎?
一直吵到晚上也沒有結果,弟弟妹妹們都回了各自的小家庭,熊二郎問他們明天還來不來,大家都支支吾吾……
隻有五弟弟留下來陪著他,因為腿瘸,五弟是唯一沒有成家的,所以父母臨走前把老宅留給了他。
他看著五弟躲閃的眼神,這是怕他回來搶這老宅嗎?
可是爸爸媽媽,我雖然沒有瘸,我也沒有家啊!
大傷初俞的熊二郎沒有在老宅睡,連夜回縣城了,他明白了,他這根家裡的頂梁柱,現在沒有家給他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