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烈忽然伸手執住張清的手：
“將軍，你憤懣於本朝重文輕武的國策，不願在文官霸蠻的大宋官場上繼續效力，這心情小可當然能理解。
過去遼宋並立，天下保持了百多年的和平，已經是曆史上難得的平靜日子，既然戰事不興，將軍覺得這官做得憋氣，不做就不做，嘯傲山林悠遊林泉，也是將軍自己的選擇。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北方極北苦寒之地，女直人崛起，已經正式立國，其名為金！
但凡一個蠻族剛剛興盛，由於才從野蠻中走向外界，還習慣茹毛飲血，必然足夠野蠻，悍不畏死，見了外麵的花花世界，為了搶掠錢財女子，爆發的戰鬥力必然驚人！
契丹人當初也是如此，與我等南邊漢人作戰，勝多敗少。但如今遼國建政已久，君臣貪慕我中原繁華，朝政典章，日常習俗都像我漢人學習，蠻性大建，軍隊戰鬥力必然不如當年。
所以金國雖小，建國以來屢屢大敗遼人的軍隊，眼看幅員萬裡的大遼，根基已然不穩。
遼國大而弱，金國小而強，今日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遼雖弱，那是相對於方興未艾的金國蠻子而言，對上我朝，仍然占據上風。
自古軍隊都是越打越強，比如那漢末諸侯割據，互相攻伐幾十年，打得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但最後剩下來的勢力，軍隊戰鬥力都強悍之極，所以能壓服四夷。
今日遼金已成水火之勢，兩強相爭，不管最後剩下的是誰，必然都能在戰火中練出一隻遠超以往的強軍，到時候這隻虎狼之師若起了覬覦之心，向南來犯我中原花花世界，我們擋得住嗎？
這場生死變局，我們大宋注定會被卷入，既然如此，不如早做準備，主動入局，到時候說不定能一改大宋百年來武備的暗弱，也練成一隻強悍的宋軍，上，收回燕雲十八州，甚至複我漢唐舊土，揚威異域。中，至少也要能保境護民，禦敵於國門之外！
接下來的亂世，對我宋人來說，可能是災難，也可能是機遇，男兒在世，投身於這大局之中，翻手為雲覆手雨，不比將軍寄身於這小小水泊梁山，終日擔心官府來剿要強得多嗎？”
張清沉思一陣，心思已被打動了七八成，不過事關下半生的方向，自然要慎重。他現在連唐烈的真實身份都不了解，隻知道他出身升真觀，武功驚人，為人正直，對朝廷和天下動向都很熟悉，朝中應該有背景，但具體如何個情況還不知道。
張清心中躊躇思量，隨口問道：
“北方金國崛起之事，梁山眾人也有耳聞，隻是路途遙遠，消息隔絕，隻是偶爾聽到些皮毛，詳情並不清楚。
這遼金兩國一定會打個你死我活嗎？他日兩國中的勝者，也未必就一定會南下犯我大宋吧？”
唐烈嗤道：
“將軍人中俊傑，何出此言？
便是這山東之地，且不說你等梁山眾人以何為生，便是普通山野鄉民，相鄰兩村間雞鳴之聲相聞，說不定還沾親帶故有些遠親，但若是碰上幾個月不下雨，為了爭水，哪怕是一條小河溝甚至小溪，村子間也常常聚眾械鬥打得頭破血流，出些人命，結下世仇都是常事！
齊魯之地自古就算富庶，還是孔聖人的家鄉，儒家千年教化之下尚且如此。那遼金都是北方野蠻人出身，生活困苦，很多年頭若是秋天不南下劫掠我漢人，到了寒冷冬日，大雪紛飛，草木枯死，牛羊餓斃時就活不下去！
這種族群幾千年來搶劫已成整個人群的習慣，輕視人命，強者為尊。異日遼金不管誰勝，在把失敗一方斬儘殺絕之後，目光往南一看我朝，處處繁華，文弱風流，這時候將軍說他們不一定南下？
山中虎狼，饑餓了不一定會去捕獵牛羊？
梁山兄弟，空閒了不一定會去下山搶劫？
若是如此，今日此時，我與將軍為何會同坐於此飲酒談心？”
張清麵紅耳赤，半晌呐呐道：“適才小先生說上可建立功業，中可保境安民，還缺一個下吧？”
“下？下策自然是蠻族南下，攻城略地，我漢人宗廟傾覆，繁華之地儘數付之一炬，長滿野草供牛羊啃食。青壯民婦要麼死於屠刀之下，要麼為奴為仆從此淪為異族賤仆，甚至重演五代故事，淪為兩腳羊，被人剝皮拆骨，吞嚼入腹。
今日我等不奮起早做準備，他日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將軍還下不了決心嗎？”
張清沉默不語，不時望一眼遠處梁山眾頭目，心頭鬥爭激烈。
他為人重義守信，此刻雖已心動，但自投梁山以來，眾人兄弟相稱，很難下決心背棄梁山。
唐烈已經儘力，這半天說得口都乾了，見他天人交戰，也不再催促，等張清自己慢慢做決定。
山間風勢漸漸大了起來，兩人喝了酒，被冬日冷風吹久了，卻是覺得身上有些發寒。
張清之前是軍中將領，軍中習慣對風雨都比較重視，風向對軍隊的布陣，方向，尤其是弓手部隊影響很大。而行軍作戰之後，若是兵將停下來馬上卸甲，被風雨一吹，容易患上風痹之症，甚至因此暴斃的事例都不少，軍中稱為“卸甲風”，故此宋軍作戰條例對野外遇上風雨該如何做都有規定。
張清從軍多年，很多事已養成下意識的習慣，此刻心中在想事情，身體覺得風大了起來，已經站起來，慢慢踱步活動身體。
這條驛路乃是山路，且平日裡行人不多，雖是冬日，枯草叢生，看不見地麵。
唐烈正準備再喝點酒，忽然聽到張清怒喝一聲，連忙抬頭看去。
原來張清踱步到了驛路靠山崖的一邊，這崖壁不高。生滿了枯黃的藤蘿。
張清心中沉重，無意識間拿腳輕輕跺崖底鬆軟的草堆，剁了幾下，卻忽然覺得小腿一痛！
唐烈抬頭看時，正見到張清彎腰伸手，一把抓住一條棍狀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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